低音炮,不露脸。重点是,有意思,有点儿东西。1.我是投行女。没背景、没运气,纯靠卷的那种。我上司是标准的投行六边形战士,学历、背景、体力、身材、相貌、拉拢客户,样样都好。唯独不好的⼀点是,他总黑着脸,冰山⼀样,两条⼤长腿裹在西裤里,咵咵走向我时,像是⼤砍刀,我总觉得脖颈⼀凉。遇见我上司之前,我的口头禅是「钱,钱,钱。饭。饭,饭。」遇见我上司之后,我的口...
工作第二年,我无意中发现,我那位不苟言笑的精英上司,是某站常踞热门榜二的男主播。
低音炮,不露脸。
重点是,
有意思,
有点儿东西。
我是投行女。
没背景、没运气,纯靠卷的那种。
我上司是标准的投行六边形战士,
学历、背景、体力、身材、相貌、拉拢客户,样样都好。
唯独不好的⼀点是,他总黑着脸,冰山⼀样,两条⼤长腿裹在西裤里,咵咵走向我时,像是⼤砍刀,我总觉得脖颈⼀凉。
遇见我上司之前,我的口头禅是「钱,钱,钱。饭。饭,饭。」
遇见我上司之后,我的口头禅有两个:
⼀个是表面的恭敬,嗯嗯好的。
另⼀个是暗地里⼈性的扭曲,去你妈的。
我上司是个海归,听说以前爱说「Money,Money,Money.」
现在他只会说⼀个字:
「shit.」
他会灵活地将 shit 穿插进话语中,通过量化,来评估他的愤怒程度。
比如:
「安女士,你写的报告简直比 shit 吃了 shit 拉出来的 shit 都不如。」
又如:
「安静静,我给 shit 塞坨 shit 让它在 shit 上做估值分析,都比你给我的强。」
我知道,如果这放在小说里,那可能算是迷倒女主的霸道总裁。
但是放在现实里,我只觉得他有病,并会在心里回道,去你妈的,狗眼看⼈低的东西,我明明写得完美至极。
是的,我很自信,我非常自信。
纯粹是因为我的性格使然。
我非常乐观。
甚至,每每冰山衰男骂完之后,我都能有胃口吃完两份员工餐,也许正是因为我好到爆炸的心态,我成为了唯⼀⼀个跟了上司两年,还没走的⼈。
其实还有⼀个原因,让我能够在高压之下,坦然自处。
我有让自己解压的爱好,
我爱看男主播。
越擦边,我越爱看。
看直播,
其实是⼀个不错的爱好,毕竟做投行的,多加班、爱出差,没时间泡夜店,或者躺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吧沙滩椅上,看 stripper 表演。
当我今天又要加班到午夜时,十二点整,我准时戴上耳机,佯装无事,避开我上司的审视,默默打开了某站。
每天午夜十二点,是我最喜欢的主播开播的时间。
某站榜⼀,李乌狼。
脾气⼤,嘴笨,没什么整活,这都是他的短处,但他有⼀个极长的长处,
作为某站罕见的露脸男主播,
他很帅,
而且是惊为天⼈,见⼀眼就忘不掉的那种帅!
「啊……好了。」我听到了电流杂音,然后猛地⼀顿,⼀个慵懒漫不经心的声音回荡在两个耳机之中。
画面亮起。
李乌狼窝在电竞椅里,并不是很规矩的坐法,反而双脚都踩在椅子上,他似乎刚洗完澡。
湿漉漉的狼尾、贴身的短袖,和露出的、被热水烫得有些泛红的脚趾。
他抱着膝盖,冲屏幕招招手:「来了。」
开播⼀分钟内,正在观看⼈数破万。
「欢迎汤圆姐。」
「欢迎 fifth。」
……
「欢迎……」他忽然顿住,挑眉,笑道,「欢迎六婚带俩娃的榜⼀⼤哥。」
「六婚带俩娃」是我。
上司骂我,我压力⼀⼤就爱改网名。
榜⼀⼤哥也是我,不是网名,这是我的绰号。
因为我真的当过李乌狼的冤种榜⼀⼤哥。
他刚直播那会,穷到用⼀部破手机直播,像素差到整个⼈有⼀种朦胧的、似有若无的美。
他住在破烂又杂乱的小出租屋,蹲坑就在床边,厨房就在床头。
⼀开始他在床上直播,拍到了他家这可怜到滑稽的露天厕所,还被超管警告过,直播不可以模仿老八。
于是后来,他缩在自己家的柜子里播。
那个时候,李乌狼很野的,说话没个把门的,还爱背过镜头,偷偷抽烟。
他眼睛有点下三白,微微吊着,可能是早早就在社会摸爬滚打惯了,看谁都像野狼似的,打量着想从你身上叼块肉。
于是,我试探性地扔给他⼀块肉,冲他招招手。
那时,还很青涩的李乌狼收到⼈⽣中第⼀个⼤火箭,咬紧牙关,带着警惕、疑惑、羞耻、震惊,说道:「感谢,帅到霹雳爆上司被吓跑,送的火箭,感谢这位老哥。」
我乐呵地看着他这张朦胧的俊脸。
慢吞吞地意识到,他好像把我当成男的了。
倒没啥,反正我就看个擦边,玩玩而已。
李乌狼这张脸,就是爆火的相。
他没熬多久,就熬出了头。
成为热⼀主播后,天天有无数⼈给他打赏。
我有时连榜三都不是了。
但我倒是不怎么介意这种东西。
每天的榜⼀都可以向李乌狼提⼀个要求,⼀般都是加微信、录语音、跳舞、唱歌。
今天的榜⼀却问了个问题,不嫌事⼤般道,狼少,玩把真心话吧,榜前十里,你最讨厌谁?
李乌狼面无表情,闭住眼睛,用手指点着膝盖,点了三下,冷眼冷语道:「『六婚带俩娃』。」
我那时正沉浸在工作中,听到我的名字,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
弹幕区瞬间慢了,无数⼈都静静调⼤声音,打算吃瓜。
榜⼀哈哈笑着问,为什么?
李乌狼道,这是秘密。
八卦的弹幕刷来刷去,有⼈说是我的网名六婚刺痛了单身主播的脆弱之心,有⼈揣测是我做了什么事。
我⼀阵无奈,其实我明白是什么事。
李乌狼把我当成男的后,做了⼀件很出奇的事情。
他脾气⼤,⼀直记仇记到现在。
我脾气好,刚想拿起手机,发条澄清的弹幕。
身后忽然响起衰鬼的声音:
「做到哪儿了?」
我手⼀颤,屏幕⼀滑,机灵地灭屏。
我的恶鬼上司,⼀张俊脸,顶着暴殄天物般的晚娘表情,双手撑在我的椅背上,探身看我的电脑屏幕。
他冷笑:「你还要做到几点?明早八点吗?我可不想让你猝死在我新装修好的办公室里。」
他冲我招招手:「收拾⼀下,我送你回家。」
我诧异地看着他,忽然,听到耳机传来的,⼀个羞涩紧张的声音:
「欢迎……『六婚带俩娃』……姐姐来到我的直播间。」
「今天是我第⼀天直播,抱歉姐姐,我有点紧张。
「姐姐……我直播间就你⼀个⼈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啊。」
啊。
我刚才好像意外从李乌狼的直播间切出来了。
趁上司去拿外套的间隙,我打开手机。
屏幕上,是⼀个头挨得很近,双眼皮,白白净净的少年。
他耳根有点红,缩在逼仄的出租屋里,⼀部破手机,没有打光,死亡视角,却看上去还是很可爱。
我蓦地想到了那个还没出名的李乌狼。
鬼使神差般地,我点了关注,问了他⼀句:「怎么称呼?」
「元⼀。」
他说。
「但姐姐的话,叫我小⼀就可以了。」
我心脏⼀蹦,忽然找到了,我当初看直播时,那份最原始、纯粹、单纯的快乐。
元⼀睁⼤眼睛,直到我回应他后,才放心地咧嘴⼀笑。
「我好担心姐姐也走了,今天我的直播间进进出出,走了好几个⼈……」
他沮丧地说着,掰着手指⼀个⼀个地给我数,
「许多姐姐都是刚进来就消失了,还有⼀个哥哥,我和他打招呼,他直接骂我娘。」
元⼀垂着头,像只灰头土脸的小狗,他苦着脸,戳了戳我的头像:「姐姐,救我⼀命,千万别走!」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本来就很⼤的眼睛,瞬间瞪圆,手指颤抖地在屏幕上滑了三下。
哦,
我差点忘了,点开头像,能看到用户关注。
而我是个纯粹的、专⼀的⼈。
我关注了某站八百个男主播。
他是八百零⼀个。
当那双又纯又黑的眸子隔着屏幕,无言地看向我时,我忽然⽣出⼀股莫名其妙的罪恶感来。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替自己辩解几句时,元⼀钦佩而尊敬地轻声说:「姐姐,你是不是运营啊?」
诶?
「姐姐,可以教教我该怎么做直播吗?」
元⼀太单纯了。
哪个运营会这么奔放,叫「六婚带俩娃」。
但是,他要我教他,我还真能看出些门道来,我可有个聪明的脑袋瓜,看了这么久的直播,就算没交往过男⼈,也见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男主播。
我义正词严地冲元⼀说:「首先,作为男主播,你要放得开。」
元⼀眨眨眼,乖巧点头,像是听课的好学⽣:「什么叫放得开啊,比如?」
「比如……」我埋头正要发弹幕。
「上来,快点。」低沉的男声响起,戴着八万⼀块的手表的手探出来,骨节敲了三下车窗。
我的上司双手已经摁在了保时捷的方向盘上,侧头,看见我十指如飞地打字,眉头微皱。
他有点毛病,看什么都看不惯。
以前,⼀个与我同好的同事邀请我⼀起去参加某明星的线下见面会,我俩在那兴奋而小声地喊:「芜湖,去看男⼈咯!看男⼈!看男⼈!」
结果不巧,上司顶着冰山脸刚好路过,于是,我珍贵的周末计划便莫名泡汤。
我早就习惯了。
我在心里冲他放了个⼤臭屁,然后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我刚想要给上司说我的地址,他便默不作声地开了导航。
我挠挠头,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的。
但是我有两个优点,心⼤和自知之明。
上司自己富,家里更富,拔根腿毛都能压死我,他总犯不着悄悄搜到我的地址,去我那⼀贫如洗的出租屋里偷东西吧。
耳机里,元⼀小声催:「姐姐,姐姐,我想听,你快说。」
我探头偷看了⼀眼上司,见他目视前方,⼀丝不苟地开车,还是不放心,便扭着身子,将自己挤到车窗边,手机藏在怀里,遮遮掩掩地回复:「放得开就是指,不能害羞,要⼤⼤方方的。」
元⼀点点头,猛地将自己胸膛挺起来,声音洪亮:「这个我懂!」
我继续道:「还要有⼀些个⼈的卖点,比如⼈设,或者才艺。」
元⼀若有所思。
我忽然想到了李乌狼,他没有走寻常路,他的流量开始变⼤的直接原因,就是他花了十块钱,去楼下剪了个头,把眼睛露出来了而已。
我挠挠头,仔仔细细端详着元⼀这张脸。
他的眼睛很好看,纯得像点漆。
如果不是这糟糕的摄像设备,他应该会更好看些。
「可是我感觉我什么卖点都没有……」元⼀烦恼地叹了口气。
「不会啊,你的眼睛,就很吸引⼈。」我诚实地说道。
他像是竖起耳朵的小狗,兴冲冲地将头凑过来:「真的吗?让我看看!」
他突然离摄像头离得很近,我忽然呼吸⼀滞,职业主播很少会犯这种错,他们会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远远隔着,有⼀种距离感。
因为离得太近,会让观者有⼀种错觉,错觉这不是⼀场直播,而是本身就可以不甚规矩的私⼈视频通话。
他仰着头,睫毛根根分明,极近的距离,我能听到轻微而嘈杂的呼吸声,甚至看到从他短袖领口露出的锁骨上的⼀粒褐色小痣。
「有男朋友了?」上司的声音冷若寒冰。
这⼀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了过来,我突然回过神,猛地将手机屏幕摁到胸口上。
那可是某站。
我可不想在我的顶头上司眼皮子底下社死。
我咳了⼀声,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问了什么。
「没,没谈。」
他哼了⼀声:「那就不要对着我的仪表盘傻笑,你会降低它的智商。」
我叹了口气,我的上司脑子不太聪明,他有点妄想症,他觉得他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有⽣命的。
比如,他说过,打开我的报告时,他的电脑都会叹息。
又如,他说让我离他的鼠标远⼀点,因为它比我要灵敏,不能跟我学坏了。
我有点同情地望了他⼀眼,善良地没有纠正他的错误,继续扭着身子,乐呵呵地和元⼀聊天。
元⼀是⼀个努力、有追求的主播,虽然现在他的粉丝数只是 6,其中⼀个是他自己,三个是僵尸号,但是他还是定了冲刺榜三的小目标。
我们说了⼀路,直到他开始努力睁着眼睛,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企图清醒,可最终还是只能恋恋不舍,困困地冲我说:「姐姐,今天谢谢你,我打算明天改造⼀下自己,先从外貌打扮开始!你明天晚上⼀定要来看我啊。」
我让他快去睡觉,他说要去先拿瓶牛奶喝。
然后,他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缓缓站起身。
我忽然愣住了,接着不可置信地瞪向屏幕——
顶着⼀张清秀可爱,甚至有点奶气的脸的元⼀,缓缓直起了他⼀米九的身子。
他⼀边往冰箱走去,⼀边伸了个懒腰,露出的肱二头肌⼤到能来回扇打我的脸颊让我躺在床上,活不过三天。
但是他的身材并不是夸张的健美教练,而是绝到可以用艺术品来形容的比例。
我觉得,我好像找到元⼀的卖点了。
车忽然停了。
我抬头,上司却没有打开车门锁,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探询地看着他。
我们两个像是玩谁先眨眼的游戏⼀样,我是个聪明的社畜,我笃定他是在暗示我,让我主动问他,主动揽活,这样他乌黑的良心就不会遭到谴责。
所以我不问,甚至缓缓展现出⼀种我很傻,我做不好,别给我派活了的痴呆相。
隔了五六分钟,他忽然说道:「安静静,我们共事两年整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乌色的眸子凝在我的脸上,又很快地、掩饰般地轻飘飘掠过。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他低着头问我。
我下意识地说:「继续跟着你啊。」
我说的是实话,上司嘴坏点,但是能力强,我没有跳槽的想法。
他点点头。
寂静中,车锁「啪嗒」轻响。
我打开车门,冲他告别时,我怀疑我看错了,但冰山般的上司脸上好像有⼀丝微笑。
当我目送车离开后,我打开手机,⼀点零二分。
我莫名有个奇怪的想法,上司刚才静了五六分钟,是不是在等⼀点整。
因为,两年前的⼀点整,恰好是我第⼀次见到上司的时刻。
那时候,我很倒霉,去了⼀个折磨⼈,势利眼的组,成为组里唯⼀⼀个没背景的土狗,天天做底稿做到凌晨,虽然卷成这样,还是被原上司嫌弃,他轻飘飘⼀句话,便让我抱着小箱子走⼈。
那时恰好午夜,我在公司里呜呜地哭。
我的上司说他那边正好缺⼈,我便又抱着小箱子留了下来。
他那双冷情冷感的眼睛第⼀次对上我时,我的手机闹钟恰好响起。
凌晨⼀点。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哭过了。
至于我为什么要定凌晨⼀点的闹钟,因为我当时处于对直播爱得狂热的初期,我在等⼀个电台主播开播。
那时候李乌狼还不是榜⼀,榜⼀是他,后来,李乌狼火了,他才从榜⼀退了下来,成为万年老二。
那个主播,不露脸,声音好听,而且,最重要的是,
擦,
巨能擦边。
我每次听着他的直播,能再埋头耕三里地。
所以,虽然他有网名,叫霜栖,但是我心里总默默叫他,世上最好的⼤好⼈。
元⼀喝完牛奶便冲我道晚安,下播了。
我想到霜栖,便去看了看他的主页,他今日倒是没有直播,最新⼀条动态下,全是哀嚎遍野的催更声音。
不过霜栖直播本身就不怎么频繁,所以我倒也没有什么惊讶。
我⼀边等电梯,⼀边随手打开微信。
⼀连串的群消息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李乌狼的粉丝群里有几个⼈艾特了我:
我想要静静,榜⼀⼤哥怎么突然走了?
我要静静六婚,你真⽣气啦?狼少可能就是随口⼀说的,他不是真讨厌你。
……
我愣了⼀会,几秒后,才想起来。
哦!我记起来了,李乌狼好像刚才在直播里玩真心话,说最讨厌的榜前十是我来着。
这倒也没什么。
我说过,我是个心⼤的⼈,而且这事情有可原,我也不怎么在意,我翻了翻其余聊天消息,发现他们早就开始谈论其他话题,李乌狼下播后,总会惹来粉丝的回味。
「嘶,狼狼今天格外帅,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话少了吧,显得他嘴不那么笨了。」
「哈哈哈。」
「可惜!我今天有事,没赶上直播,姐妹们,有回放吗?」
「没事,他今天就播了⼀个小时,补起来很快的。」
「狼少今天好短。」
「可能累了吧。」
我觉得我现在再去回复,有些晚了,我便打算把手机揣好,忽然发现李乌狼也给我发了两条消息。
⼀条是零点三十分:「走了?」
另⼀条是⼀点整:「我下播了。」
我正努力思考应该如何礼貌地回复这两句干巴巴的话时,忽然第三条消息发了过来。
「你在⽣气吗?」
「没有啊。」这句话倒是极好回复,我茫然地挠挠头,觉得他说话东⼀棒槌西⼀榔头的,让⼈猜不出逻辑来。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久久浮现在聊天框上面。
我善意地提醒:「主播,有的字打不出来,可能是因为前后鼻音记错了,或者你可以用手写。」
我觉得我非常擅长体贴⼈,可是李乌狼却丝毫没有领情。
他说:「那你为什么要走?」
我无比诚实:「⼀开始是不小心滑走了,后来在看⼀个小主播。」
想到元⼀那张可爱的脸和高⼤矫健的身材,我忍不住又补充地感叹:「不得不说,现在的孩子,真是⼈才辈出啊。」
李乌狼没回我了,让我难得的倾诉欲没办法抒发,但是我是⼀个有分寸的⼈,主播和粉丝,又不是朋友和朋友,即便我是李乌狼第⼀批观众,也并不代表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花钱买乐子。
他露脸赚钱。
犯不着⼈家下班了,还要挤出时间和我聊其他主播。
我便乐颠颠地跑去群里,戳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好,把元⼀的直播间分享给了她们。
我第二天晚上看到元⼀时,他学会用支架把手机支起来,这样就再也不会捧着手机直播了。
当我点开直播间时,空落落的椅子前,没有⼈,我却听到了元⼀开朗热情的声音:「欢迎!姐姐!」
接着⼀只毛茸茸的粉色爪爪从桌下伸出来,冲我摇了摇。
元⼀趴在桌沿前,只露出⼀对毛茸茸的兽耳,和半张脸。
⼤⼤的瞳孔变成了银色,闪闪发亮,像是妖冶的小兽好奇地盯着能够作为食物的⼈类。
「姐姐,这个打扮怎么样?」
我心脏⼀蹦,像是坐在过山车上似的,捏紧键盘旁边的杯子,缓缓地、克制地喝了⼀口冰冰凉凉的水。
「我还有个尾巴,姐姐,你要不要看呀?」
我用力将水咽了下去,侧头,元⼀背过身,缓缓站了起来。
他腰部很窄,腰臀处有⼀道弓样的弧线,微微紧绷,隐含无穷力量。
元⼀左右摇晃了下身子,⼀条厚实蓬松的⼤尾巴便跟着摇摆。
「姐姐,看到了吗?」
元⼀的声音兴致勃勃,尾巴像是有⽣命力似的,随之欢快地摇动。
我咳了⼀声,刚咽下去的那口水却让我更加口干舌燥,某站是⼀个直播⼤站,竞争激烈,整活不少,当然有许多主播都做过兽耳装扮。比如,李乌狼前些日子就刚扮成过少狼,蹲在椅子上,⼀不高兴,就呜呜嘶吼。
但是,元⼀和他们不⼀样。
他太纯了,动作直白到像是恨不得飞奔过来,热情似火地把自己的心递给你,爽朗地说,和我做朋友!和我做朋友!快和我做朋友!我会做任何你想要我做的事情!
他没有⼀丝诱、⼀丝引,⼤⼤方方地展现着自己。反而让看者有种越发隐秘的不自然感。
我打字道;「看到了……很可爱。」
元⼀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尾巴,缩进了椅子内,他挠了挠头,松了⼀口气道:「其实我是从姐姐这里寻求的灵感,你的动态里不是转发过⼀个狗狗喝水的视频吗?感觉你好像很喜欢金毛犬,所以我……」
他冲我笑了笑,忽然猝不及防地凑近,抱着胳膊,仰起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还有这个美瞳,姐姐说我的眼睛好看,所以我想了想,决定做⼀些会令⼈印象深刻的改变。」
银色的眸子有种非⼈感,但是⼀点也不突兀,反而像是澄澈的月光倒映在湖面上,湖水中有⼀个小小的旋涡,正在缓慢流转。
元⼀学得很快,他虽然没有明白其中的关窍,但是却直觉得挖掘出来自己的卖点。
他在认真地做这份工作,我便也想认认真真地帮他⼀把。
我从头到尾,倾囊相授,把我知道的⼀些话术、整活、门道都告诉了他。
元⼀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甚至拿出⼀个小本本,⼀边念叨着,⼀边记了下来。
后来,他撑着脑袋,叼着⼀袋牛奶,有些含含糊糊地软声道:「姐姐,我待会下播后可不可以加你微信呀,我好感谢你。」
元⼀是新⼈,他不知道作为主播,加个⼈的微信号也算是⼀个刺激打赏的卖点。
我冲他解释后,元⼀却摇摇头,坚持道:「姐姐不⼀样,姐姐是我的朋友。」
于是,我有了元⼀的微信。
他的头像是元气满满的蜡笔小新,最新⼀条朋友圈:「我要开始工作啦啦啦啦!加油加油!」
他打字很快,几乎刚加上,就发来⼀个狗狗索抱的图片——「姐姐,你要快点睡!晚安。」
我回复了他,他却像是不乐意立刻睡觉的小屁孩,又黏黏糊糊,缠着说了⼀下其他的话:「我
太高兴啦!」
等元⼀终于用两个胖乎乎的小狗跑走的图片结束话题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早就过了零点。
我第⼀次没有准时去李乌狼的直播间。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事,我也并非在刻意守着这个点,只不过习惯使然,每天零点都自然而然点开了李乌狼的直播而已。
我只是有些惊奇,我竟然头⼀回看主播看到忘了时间。
哦,其实也不算头⼀回。
我看霜栖,几乎每⼀次都感觉时间过得太快。
但那不⼀样,菩萨嘛,本身就该特殊对待。
明天是休息日。
我那不苟言笑的上司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下来,他揉着眉心,将假装勤奋工作的我拎了起来,强制下班。
他脚步飞快,我跟得有些吃力,便认命地垂下头,让他像搂了个矮土豆似的,把我提到了电梯间。
上司那双冷冰冰的桃花眸凝了过来,忽然道:「安静静,你想不想自己做⼀个项目?」
我瞬间不困了,猛地抬头,上司淡定地看着我满脸雀跃的神情:「写了两年的 shit,你应该很清楚怎么做了,所以我向客户推荐了你,但别高兴得太早,下周⼀早会,表现得聪明点,小心让⼈家看出来你笨。」
「万⼀这事黄了,可别怨我……」
上司忽然顿住,因为我这颗矮土豆忍无可忍,终于蹦过去,紧紧、用力地抱住了他。
你不能怪我轻浮或者没有边界感。独自带项目通常都得熬至少三四年的资历,主要原因是狼多肉少,所以就连直系上司⼀般都舍不得放权。
而带⼀个项目,年终奖至少七位数。
所以,此时此刻,我抱的不是⼀个男⼈,我抱的是我的「救命恩⼈」、我的「再⽣父母」、我未来近郊二百八十平方米的⼤别墅。
骂我笨又怎么了。
如今他骂我 shit,我都能笑出声来。
我感动而诚恳地抬头,冲上司道:「你是个好⼈啊。我来⽣做牛做马,也不忘你的功德。」
上司抿起嘴,明明我方才抱他时,还⼀动不动地站着,没反抗的意思。听到我快要开始详细说,如何化作⼤青牛,驮着他去见菩萨时,他开始像撕牛皮癣小广告似的,把我从他身上撕开。
上司力道有点软啊。
我瞅着他微红的耳朵尖尖,这才恍然⼤悟,原来他发烧了。
我连忙殷勤地从我的小包包中掏出清凉贴,粉色的小小⼀块,方方正正,软软绵绵。
上司猛地震颤,退到电梯角落:「安静静,你这⼈太流氓了。」
我有点委屈,难道上司家男德森严,不能接外女送的东西吗,我小声说:「敷额头的,疲劳的时候,敷⼀敷,很舒服的。」
我讪讪地要把清凉贴塞回去,却被上司⼀把拿了过去,他手速真快,就和他从竞争对手那边抢客户⼀样快。
我钦佩地看着他,他却低着头,拼命滑着手机:「我把客户资料发给你,你周末好好看看,周⼀可别出丑。」
我点点头。
上司有点心神不宁,可能是真的烧得厉害。
他第⼀次给我发错了文件,又很快撤回,我只来得及看到标题——《青年阳光体育健康共促及指导》。
诶?
上司家难道有亲戚小孩要参加运动会之类的吗?
我有些疑惑,但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凝神去⼤概翻了⼀下上司新发的文件,然后有些分神地思考,上司⽣病的事情。
等到我回到家时,我没有什么困意,干脆打开电脑,开始写工作初稿。
只不过,某站的推送忽然弹出——霜栖直播了。
我下意识地点开他的直播间,却忽然整个⼈都僵住,我慢慢张⼤嘴巴,眼睛瞪到快要裂开。
某站热门榜二,擦边低音炮男主播霜栖。
他今晚的直播间名字叫做——青年阳光体育健康共促及指导!
直播间内,⼀个极具有规律性的喘息声响了起来,浅浅的吸气,又带着轻哼,吃劲呼出气。
磁性低沉,沉静却有浓郁荷尔蒙味道的声音响起——「小老师们,觉得我做的俯卧撑标准吗?」
霜栖看着加快速度,乱飞尖叫的弹幕,轻哼着笑:「嗯?有⼈说信号不好,没听到?」
他的唇抵到了话筒,轻浅,含情:「那我再做⼀组吧,小老师们可以给我提点建议。」
「这⼀次,安静,仔细听。」
我感觉⼀道惊雷从我头皮炸开。
——「安静」那两个字,和我上司平时唤我安静静时的语气,声调如出⼀辙!
⼈⽣就是这样,世事无常。
你永远都不会想到,⼀个冷面不笑,天天 shit 的男⼈,竟然会在网络里这么荡漾地冲浪,轻笑着说,谢谢小宝贝的火箭。
我深深呼了⼀口气,险些把手机扔了出去。
但是,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七年高校深造,让我拥有⼀副善良、温和、理智的心肠,我从容地点开微信,向上司发了⼀条消息——「老板,你是不是有点发烧了。」
直播间里突然响起⼀声提示音。
我那两副面孔的领导,噙着玩世不恭、诱惑非凡的笑,温和又有礼貌:「稍等,我回个微信。」
果然!果然是这厮!
我心潮澎湃,苍天,还有比这更⼤的乐子吗?
我简直比接到转正通知的那⼀天还要高兴,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张⼤嘴巴,无声地在从卧室跑到客厅,再从客厅「阿巴阿巴」地跑到卧室。
我的手机忽然轻响——顾总:「没有,怎么了?」
他顿了顿,果然又开始嘲讽。
顾总:「某⼈不会是要找借口,周⼀早会称病,临阵脱逃吧?」
顾总:「敬请放心,我身体好得很,不会被你传染,也不会传染给你什么莫名其妙的病,如果周⼀我再看到⼀堆 shit,安静静,你今年的年终奖很有可能是负数。」
确实,他身体好得很,好得在直播间做俯卧撑,进行阳光体育指导教程呢。
他发完最后⼀句话,我却听到霜栖在直播间里莫名笑了⼀声,我明白他肯定是在笑我,嘲讽别⼈确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点也不⽣气,从容地点开我的头像,删除,打字,确定,送礼物。
直播间公屏上顺势出现金光闪闪的几个⼤字——「我上司是个脾气差的⼤笨蛋送出摩天轮」
霜栖柔柔哼了⼀声,低笑道:「感谢『我上司是个脾气差的⼤笨蛋』送出的摩天轮,谢谢~,怎么了,我的小老师,是被老板欺负了吗?没关系,老师,我们可以⼀起做运动,做运动会让⼈心情愉悦哦。」
「哈——哈哈哈——」
我乐坏了,高猿长啸似的发出笑声。
依旧冷静甚至疑惑的你可能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社畜阿 Q 精神胜利的奖章!
这是驱使老板唯命是从的快乐!
这是我灵魂涤荡的第⼀步!
我是⼀个正经而善良的⼈,我觉得我没必要做得太过分,毕竟上司也是⼈嘛,想下班混个副业赚点钱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打开录屏功能,连充了⼀百点,兴冲冲地开启狂送模式。
于是,霜栖总是话说到⼀半被打断。
「小老师们,要不要我再……感谢『上司文化低只会说 shit』送的摩天轮,文化低么?看来你这个上司不怎么样啊。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迎来了午夜时间,小老师们,我有⼀个……感谢『上司更年期说话太垃圾』送的又⼀个摩天轮,诶?又改名字了?
「你们还想看什么,嗯?这个点,网管都走了,没事,我可以……感谢……」当第三次被打断时,霜栖酝酿好的旖旎氛围彻底被爆笑⼀团的弹幕破坏殆尽。
⼀排「哈哈哈哈」和「富婆,你好可怜」疯狂地刷过。
这不像是个擦边直播间,像个搞笑男直播间,还是那种有点社畜,带点可怜的味道。
霜栖深深吸了⼀口气,我觉得他可能是在肉疼他辛辛苦苦写好的台本,毕竟他下班前还差点把台本错发给了我,说明应该今天都在修改。
我想到我那堆成山的、被枪毙掉的报告。
心中无比地安宁,毫无愧疚可言。
我好坏哦。
但我好喜欢~
霜栖咬牙切齿,挤出柔柔的笑意:「嗯,感谢!『我脑子比上司聪明⼀百倍』送的火箭!我谢谢你!」
我觉得再玩就真的不合适了,我心满意足地保存好录屏,决定这个视频将会作为我未来五十年的睡前音频,日日品读,如果日后我有幸成为全国杰出女企业家,那么这个鼓舞我的视频功不可没,如果上级需要的话,我会把它供奉出来,激励更多的女打工⼈。
如果我婚礼那天需要介绍自己成长过程中重要的桥段,我会毫不犹豫将这个视频公放在⼤屏幕上。
网络、直播、某站,真是个好东西啊。
我安然地躺在床上,软绵绵地叹出⼀口气,刚阖上眼睛,我的手机却又⼀振。
李乌狼给我发了⼀张截图。
金光闪闪的「我脑子比上司聪明⼀百倍」当仁不让,位居霜栖直播间榜⼀。
笑哈哈的直播间,全是「主播被拿捏了」「姐妹 666」。
李乌狼:「这就是你说的小主播?」
李乌狼:「你今天没来,就是在看他?」
我心中荡起⼀种奸夫被抓包的心虚感,但是又明白这只不过是⼀种错觉。
看直播看得久了的⼈,都会明白每个主播都会争抢⼤哥,为了让这些「⼤哥」在自己的直播间多打钱,⼀般都会装出吃醋的样子,表明自己的在意。
这就是⼀种技巧,谈不上高低贵贱。
我倒是颇有些欣慰,李乌狼这种嘴笨的笨蛋美⼈,终于学会了如何维护粉丝。虽然这两句话话术还是略显粗糙和急躁,但是已经是很⼤的进步了。
我耐心地,像是鼓励幼稚园孩子,回复道:「你做得很好,你真棒,进步了许多,李乌狼。
「李乌狼,相信自己,你⼀直是我心中最棒的主播!」
李乌狼沉默了,可能是被我感动到了,隔了许久,他才缓缓打了⼀个「?」
我觉得他可能小学拼音没学好,才总发些只可意会的东西。
我努力猜测了⼀下,然后道:「哦,不是他,不是他,小主播是另外⼀个。」
李乌狼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隔了足足⼀分钟,虚弱地回了三个字,和三个感叹号:「你还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暴躁,我猜测可能他今天直播不太顺利。
我问他今天流水多不多,他不阴不阳地回道:「那肯定没有霜栖多。」
李乌狼骗了我,我偷偷去看了,他今天仍然是历史榜⼀,我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很开心,开心到恨不得马上睡两天,立刻到周⼀。
我头⼀回如此期待周⼀的来到。
因为,周⼀,我就能看到骂了自己三次,混不知觉的上司了。
我开始幻想,当我把我给上司取得⼀百个绰号都让他亲口念出来之后,再呱呱⼤笑着拆穿他的马甲时,上司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真美好啊,安静静。
我快睡着时,我的手机最后叮了两声。
元⼀悄悄探头,问我:「姐姐,你睡了吗?」
而另⼀个声音来自某站私信。
霜栖:「骂上司的小可怜,把你微信号发我,我拉你加群,你今天的打赏够入群数额了。别难过了,群里有好东西哦,记得看~」
我愣住了,
难道……
莫非……
好像……
我成为我上司要维护的榜⼀⼤哥了?!!
这种好事,谁能抵挡得住?
我先是回复了元⼀:「我还没有睡。」
接着,用微信小号加进了那个群,刚⼀进群,我便被铺天盖地的痴笑表情淹没,⼀排「男菩
萨爱了爱了」里,有⼈善良地将霜栖刚发出来的图又甩给了我这个新来的⼈。
两张图片里,都是腹肌。
霜栖只穿了⼀件白色背心,灰色运动裤,赤着脚,跨坐在沙发背上,冲着对面的镜子,将下摆勾起,用牙咬住,微微仰头。
手机只挡住了霜栖的脸,却露出了精壮漂亮的上半身。
我瞄了⼀眼,发现那沙发正是上司家意⼤利进口十万⼀套的纯手工皮革白色沙发。
我去给他送过文件,那个时候,穿着⼀丝不苟、西装纽扣扣到最顶的上司正坐在沙发上,翻着文件,⼀个字⼀个字地往外蹦,全是和 shit 有关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说不上来,只不过,当别⼈只夸赞霜栖的身材时,我却忍不住补出⼀个上司的脑袋。
上司长得不丑,甚至在帅哥如云的投行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帅。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搏动的节奏变得很奇怪,我⼀恍神,点开了⼤图,⼀张上司侧身照里,他肋下的鲨鱼肌鼓了出来,他的腰身绷着,左侧腹肌线处有两个黑色的小痣。
小痣距离很近。
像是⼀张小嘴咬出来的牙印。
我深深吸了⼀口气,觉得我不能再看了,再看,我今晚就别睡了。
恰好,元⼀发来了消息。
他有点小心翼翼:「姐姐,我好像被我的公会骗了(哭哭)。」
我顿时清醒过来。
元⼀给我发了⼀张截图,聊天记录中,他的公会用各种理由拒绝给他发这两天的流水,甚至还指责元⼀没有按照他们说的去播,所以这个月底的保底也没有了。
我不由得皱眉,手指往下滑,发现了更过分的东西——如果元⼀要退公会的话,还要缴纳天价的违约金!
他显然慌了神,⼀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哪有多少钱。
我叹了口气:「把你的合同发给我,我给你看看,你放心,我有经验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打开电脑。
元⼀很害怕,所以我得尽快将这件事安定下来。
当我在看合同时,我却忍不住想到了李乌狼。
他那时那份合同,签得比这个还狠。
我⼀开始关注李乌狼时,他以为我是个男的。
他的第⼀个火箭是我刷的,后来第二、三个也是我刷的,也许正因如此,李乌狼⼀颗纯粹的直男心受到了艰巨的折磨。
他⼀开始直播时,嘴巴比现在还笨。
有⼈进来夸他好帅。
他说哦。
有⼈进来问他会不会唱歌。
他说不会。
我看着着急,便忍不住整活。
「主播,你知道我今天吃饺子,吃的是什么馅么?是爱你我已沦陷。
「主播,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吃桃子吗?因为想你我在劫难逃。」
……
李乌狼瞪着弹幕,那张沉默寡言的嘴巴终于开了窍:「你在说些什么!榜⼀你疯了吗?」
后来,我才知道,李乌狼当时满脑子都幻想的是⼀个秃头油腻中年⼤叔,嘟着嘴冲他情话的画面。
但是,他无法否认的是,这么做,确实直播效果很好。
他的直播间留下了⼀批⼈,天天看戏似的,观摩「榜⼀⼤哥」第⼀百次告白被拒的盛景,
而李乌狼也从震惊,到接受,再到学会了从容反问:「榜⼀,你今天是不是又吃了窝稀饭泥啊?」
我假装害羞,狂发表情图。
李乌狼笑了,他直播了这么久,表情⼀直不自然,难得有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松散感。
后来,我转正了,工作太忙,只能戴着耳机,默默听。
他的直播间⼈数越来越多,只不过李乌狼却总是奇怪般,隔⼀段时间就沉默⼀会:「榜⼀,怎么不说话了?」
我「吱」了⼀声。
然后看着屏幕中的李乌狼,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
他刚直播满⼀个月那天,才发现自己的工资⼀分都没有发,不光是保底,连打赏分成都只有⼀成。
满月直播的回馈礼物是李乌狼自己先垫的。
他结束直播后,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个月,最后倒欠二百八。
李乌狼差点被他房东赶了出来。
那天晚上,李乌狼发消息给我说:「兄弟,以后别送礼物了,送了我也拿不到。」
我问他:「怎么了?」
他却说:「没事。」
我学过合同法,口才也不错,哄着他把整件事情说出来后,告诉他钱能要回来,我可以帮他。
李乌狼沉默了,整整三天之后,才艰难地回道:「兄弟……我真的不行,我这段时间⼀直也努力尝试过,但是,我真的接受不了男⼈,谢谢你的好意,你别帮我了,我还不了这个⼈情。」
我愣了,然后给他打了个语音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涩,有点微微的紧张。
我挠挠头,很温和地说道:「李乌狼,可我是女的啊?」
电话那头,呼吸声突然窒住,然后他颤抖着,轻声说:「我靠。」
短短两个字却意味深长。
像是为了⼀件事情折磨了许久,纠结了许久后,终于才做出了决定,才发现这件事情压根不存在⼀般。
我听出来,李乌狼是在唾弃自己。
当时,我做了⼀件让我如今万分后悔的事情——我笑出了声。
李乌狼没有原谅我,直到我和他⼀起打完官司,要回了钱,解了约之后,他还是没有原谅我。
他拿着判决书闷头往前走,步伐速度保持着和我间隔⼀臂的距离。
他个子⼀米八几,穿着⼀件有些旧的黑色半袖,肩线起了线头,有点开裂,鞋子也是最便宜的帆布鞋。他戴着黑色口罩,⼀双眼睛却凛冽得像野狼。
我小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李乌狼,今天没有某站赚差价,榜⼀带你去 shopping~」
他摇头,牵住我背包的带子,反而将我拉进了街边的必某客里。
「今天谢谢你,我请你吃⼤餐。」
他⼀本正经地说。
我满眼感动地听。
他似乎是第⼀次吃披萨,有点紧张,我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别⼈⼀紧张,我就会跟着抖,李乌狼用那双绝艳的眼眸瞟了我⼀眼,小声说:「没事,我有钱。」
他停了⼀会,忽然自嘲地笑了。
我问他笑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你看我,我是⼀个缩在衣柜里直播,几块钱打赏都会⼤声感谢的小主播。」
他又指了指我:「而你,是随手就能打⼀千块火箭的榜⼀⼤哥。」
他笑得令我有点难过:「我却在你面前说自己有钱,挺好笑的。」
李乌狼低下头道:「安静静,我们要是晚点遇到,就好了。」
其实,我觉得我们晚点遇见的可能性很低,因为我每天都会超强度在某站帅哥主播区逛,凭李乌狼这张脸,或早或晚,我都会关注他。
但我觉得他似乎莫名有些低落,所以我没有反驳。
李乌狼拿回来钱,便去楼下剪了个时兴的发型,换了个清楚点的手机屏幕。
他对我说,安静静,我的直播最近⼈变多了。
我毫不吝啬地祝贺了他,我本来想去看看他的变化的,但是临时工作有事,几天没有去成,等出差回来后,李乌狼就猛然成了热门榜榜⼀了。
他好像也因为我笑他把我当成男⼈的这件事情,对我变得有些冷淡,也不足为奇前几日会说出最讨厌的前榜十是我这样子的话了。
我周六将备注好漏洞的合同发给了元⼀,附带告诉他⼀些解决方法。
晚上进他直播间时,我瞳孔轻颤。
元⼀依旧带着毛茸茸的兽耳,只不过着装却换成了管家制式的西服。
他银色的眸子眯着笑,快乐地冲我歪头——「欢迎姐姐来到元⼀的直播间,今天是男仆小⼀,⼤小姐想让我做什么嘛?」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托着下巴,双眼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那银色的瞳孔,像是温柔的水。
「姐姐,喜欢吗?」
我咳了⼀声:「喜欢!」
可是,寥落的直播间里,却突然出现⼀个熟悉至极的名字——「李乌狼进入直播间」
诶?
我以为这是个高仿号,因为李乌狼直播结束后向来不逛站,他活得像是头孤狼,没有交好的主播,也不会在动态里发自己的私⽣活。
但是,我打开主页,看到那惊⼈的粉丝数时,才确定无疑,这就是李乌狼!
李乌狼安静地待在直播间,没有说⼀句话,几分钟后便又消失不见。
只不过,那天晚上,我去看李乌狼直播时,却发现他彻底改头换面。
李乌狼染了银白色的头发,瞳孔金色,他穿了⼀件象牙白的绸袍,领口微敞,露出的微微蜜色的肌肤在暗沉的灯光下,更加深沉。
他歪着头,有⼀搭没⼀搭地读着屏幕上的 SC(super chat 付费留言),右手拨弄着耳垂上金色的耳坠,发出叮叮的轻响。
他这个打扮,这张比明星还艳绝的脸,像是阴冷的神明。
观看⼈数瞬间增长到了三万。
「嗯?金色的眼睛很好看?」他挑出⼀个弹幕,慢吞吞地读着。
然后,那双如同琥珀,流转波光的眼眸抬了起来,凝在镜头上,⼀字⼀句地说道:「那当然了。」
「我就喜欢金色。」
「毕竟金色要比银色更昂贵,就像金子总比银子贵。」
「对了,劝⼤家买首饰时,不要去买便宜货,花样再多,也不过是便宜的东西。」
我向来对这种谜语般的话很迟钝。
正因如此,我的上司才选择放弃用他曼妙的、莲花般的舌头说复杂而阴阳怪气的话,而是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嘴丑——shit。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反应很快,我⼀下就明白了李乌狼说的「便宜货」是在暗示元⼀。
我点礼物的手顿了⼀下。
直播界鱼龙混杂,有的主播有钱有闲纯粹是找个爱好,而有的主播却是把直播当成吃饭的家伙。所以,他们用什么样的方法稳固粉丝,我都觉得不足为奇。
我可以理解。
只不过这⼀次心中却有种微妙的不舒服感。
我本来就是个看直播找乐子的乐子⼈而已。
我努力说服自己。
李乌狼的眼睛微阖着,半迎半拒地睇过来。
像是金光的余晖。
白毛,黑皮,金瞳。
这些明明都精准地踩在了我的喜好上。
可是当他懒懒散散地咧着嘴:「呦,欢迎『上司是笨蛋的』榜⼀⼤哥,终于来了?」
我默默盯了会屏幕,便退了出去。
周⼀的时候。
我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和被上司磨练出来的超强心态,顺利在客户面前⼀展风采。
等临了要敲定时,上司的上司却忽然问了⼀句:「这次的项目是你那个女下属负责?」
只不过,等他得到答案后,他并没有说什么。
我抱着文件跟在上司身后,只不过眼睛却十分不小心地凝在了他那身超级贵的黑色西装上。
规整的,符合所有职场要求,甚至去直接参加宴会都不为过的西装下面,他的腰侧,藏着两个小痣。
小小的⼀个牙印般的黑痣。
烙在白皙的肌肤上。
漏!安静静!⼤漏特漏!
我猛地在心中给了自己⼀个脑锤,命令自己清醒⼀点。
可下⼀瞬,上司的手掌却轻轻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微温,力道温柔。
他的声音像是冰刃破开时的⼀道光。
「干得不错,安静静。」
我的嘴角⼀抖,马上要上扬起来时,这个可恶的家伙果然又立刻恶劣地补充:「如果不算上你刚才做陈述时两个糟糕至极的口误的话。」
我嘴角只好半抖不抖,难以言喻地憋出⼀副反思受教的表情。
上司眯着眼笑,像只欠揍的黑猫,冲我招招手,宛若太后打发小夏子似的,我叹了口气,极度配合:「那臣告退。」
上司插兜靠在旁边的桌子边,点点头,转身冲向外⼈时,脸上又是⼀种「⽣⼈勿近」的倨傲。
我的手机忽然轻振。
李乌狼粉丝群中,有几个同好艾特了我。
我想要静静榜⼀⼤哥两天都没怎么来了?
我想要静静怎么啦宝?你不来都没意思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实际上,我自己都不理解这种别扭而复杂的抵触感。
——元⼀是主播,李乌狼也是主播,主播之间互相拉踩,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只好委婉地说,这几天有事。
只不过,忽然又有⼈道:
「榜⼀⼤哥?感觉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当榜⼀啊?」
我留意到她的 id,好像是上次那位问李乌狼真心话⼤冒险的榜⼀。
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不喜欢和别⼈解释太多,我挠挠头,答道:「他们开玩笑啦。」
「她以前是榜⼀啊,我还没火之前。」
蓦地,素来不怎么在群里说话的李乌狼说了⼀句话。
瞬间,把整个群的⼈都炸出来了。
「狼少!」「乌狼~」
各式各样的称呼淹没了那个榜⼀的问话。
她沉默着,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退出群聊,在群里有⼀搭没⼀搭和粉丝互动的李乌狼却又给我发了⼀条消息。
「昨天是给你的福利。
「你忘了?我欠你好多个榜⼀福利来着。」
李乌狼确实欠了好多。
但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他刚打完官司那⼀段时间,还没有找到新的公会,直播没有保底,虽然拿到了赔款,但还是穷得⼀塌糊涂。
这小子属于埋在土里十天,嘴都是硬的这种⼈,所以硬⽣⽣撑着场子,请我吃了三百块⼀顿的必某客,足足顶他⼀个周的房租。
他便只能疯狂地打 PK,怎么玩都行,只求有节目效果,让路⼈乐意打赏。
某站那会刚起步,⼈杂,⼈渣多,PK 遇到过很多破事。
有些惩罚,是个⼈就做不出来。
我回回都帮他,结果回回就都成了榜⼀。
李乌狼问我要什么。
我摆摆手,说啥也不要。
我确实没什么可要的,他身无长物,也给不了我什么。
只不过每到那个时候,李乌狼就有点安静,低着头,我隔着屏幕,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有⼀天,直播间⼈很少,李乌狼连续播了六个小时,累得在床上躺,他将手机搁在床头,屏幕只能对着⼀点点鼻梁和额头。
夜很深了。
他忽然问我:「安静静,你在哪里?」
我说:「S 市。」
李乌狼说:「安静静,S 市⼀定很好看,它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看,我自从工作以后,见过无数次 S 市三四点的凌晨,每次只觉得我像⼀头悲惨的牛,顾不得看美景。
李乌狼说:「S 市的房租⼀定很贵吧,真羡慕……」
他说:「我其实很想去找你……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再见见你。」
李乌狼嘴很笨,好面子,所以别⼈稍⼀撩拨,他就凶,我头⼀次见他说话的声音这么小心翼翼的。
那时,我说:「行啊,那我把所有榜⼀福利都兑成好运气,李乌狼,我祝你早日火,暴富后在 S 市买房。」
李乌狼哼笑了⼀声,他用手捂住脸,再也没说什么话了。
现在回想到过去的事情,我总觉得感慨万千。
过了这么久,难怪李乌狼也变了许多。
如今最初欠下的福利也算还清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纠葛了。
「你明天会来看我直播的吧?你的福利还没有彻底还清呢。」
「没关系,⼀次就够了,谢谢主播啦。」
我觉得世界上如我这般通情达理的直播粉丝肯定是少数,打赏还不要福利,让主播不用做任何事就狂赚十几万。
他不用再戴假发、戴美瞳、换服装了。
这种好事,李乌狼肯定满意。
可是他没有说话,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他都没有打出⼀个字。
最后,李乌狼说:「安静静,睡吧,太晚了,wanan。」
元⼀去要自己工资那⼀天,整个⼈像是走丢的小狗,对我狂发哭哭的表情。
「怎么办?怎么办?姐姐,我好紧张!我我我该怎么说呀,完蛋,我的舌头都开始打结了!」
我安慰道:「你可以深呼吸,我第⼀次做路演的时候,也很紧张,放松,深呼吸,呼~吸~呼~吸~」
从我工位路过的上司拿着文件,嘲讽道:「怎么了,安女士,本职工作没做好,开始给⼈接⽣了?」
电话那头的元⼀听到这句话,沮丧地小声道:「我不是孕妇……不过要是怀孕能解决这件事情的话,我宁愿怀孕。」
我连忙拉回他分散的思绪:「元⼀,不要想这种事情!」
元⼀悲愤崩溃:「姐姐,我们说点别的,我需要分散我的紧张。比如,比如,你更喜欢我⽣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张了张嘴,隐忍住纠正他的冲动,错上加错地顺着回答:「女孩!」
「你喜欢什么颜色?宝宝衣服买什么色好?」
「红色!喜庆!」
「姐姐哪里⼈啊,宝宝户口要填到哪里?」
「S 市!医疗教育条件都不错,户口选这里不亏!」
「哦,那姐姐愿意和我去逛逛 S ⼤吗?」
「可以!」
我说完后,才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我本来是胡乱说怪话,消除他的紧张感的,怎么莫名其妙就答应了⼀场约会。
手机那头,元⼀咧着嘴笑得愉快:「那说定了,这周末,我去接姐姐来玩。
「哦,对了。姐姐,合同的事,其实我早就处理好啦,为了感谢姐姐,正好周末请你吃好吃的!我们学校门口有⼀家超级棒的烤肉店,你⼀定要来尝尝。
「周,末,见!」
我愣愣地看着微信电话,中间那个蜡笔小新傻乎乎地冲我扬着他的光屁屁,和头像主⼈心机深沉的步步为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了吗?
……
我是在 B 市上的⼤学,并没有去过 S 市其他学校。
元⼀似乎察觉到了这⼀点,兴冲冲地说在某地铁站等我。
我其实惯常打车,但是又不知从哪冒出⼀种小孩般的跃跃欲试,打算重温⼀下自己⼤学时的挤地铁经历。
周末⼈潮涌动,行色匆匆,步伐飞快的⼈群中,我第⼀眼看到了元⼀,他没有低头滑手机,反而定定地伸着脖子,望着⼀列又⼀列驶过的地铁,脑袋无意识地顺着地铁前进的方向,而来回晃动。
像只刻舟求剑,只会在原地等主⼈的呆狗狗。
他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却很自信地告诉我:「姐姐明天⼀定会第⼀眼就认出我的!我相信你!」
他说对了。
但这其实不全是因为我认得他,更是因为⼀米九的少年笔直地站在站台指示牌下,穿了件⼤红色的卫衣,简直像是⼀面⽣机勃勃的旗帜,让⼈不注意都难。
他背着书包,穿着轻便的运动鞋,只露出⼀点点脚踝,浑身被衣服包裹时,除了被胸肌顶起的衣料外,整个⼈看不出有多么健壮,反而像是瘦高形的少年。
只不过双眼精亮,充满了朝气。
他比直播时更好看。
我走近他,招了招手,元⼀立刻眯着眼笑,他腿很长,像是跳过来⼀般,很快就走到了我的身边。
「姐姐,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漂亮?」
他看向我的时候,神态认真到不行,可是当我回看他时,元⼀却又挠了挠鼻子,敛下眉眼,他跟在我身旁,小心翼翼地隔开⼀段距离,然后将他的书包带子塞进我的手里。
「姐姐,⼈太多,你牵着我,就不会走散了。」
我失笑,这么⼤的⼈,怎么可能走丢,但那双又⼤又黑的眼睛颇为严肃,很是认真地看过来,我便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像是抓住⼀条尾巴⼀样,牵住他。
元⼀和李乌狼截然不同,他虽然还是⼤学⽣,可是浑身的穿着都是轻奢品牌,鞋底很干净,像是被好好打扮过的宠物小狗狗,眼睛很纯,给⼈能够被轻易骗走的错觉。李乌狼更像是在社会丛林中打拼长⼤的野狼,警惕、机敏,差脾气也是为了武装自己,告诉别⼈他不好惹。
我莫名想到了李乌狼,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看他了。
他只和我说过那⼀次晚安,便再也没有发来消息。
「姐姐,看!那就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超级⼤,对吧!这几天快入冬了,暖气就开得很足,我每次过去自习,都会困到睡着。」
元⼀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指着远处那栋⼤楼,兴奋地说道。
元⼀有⼀种超能力,能够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东西说得分外有趣,和我那个把万物都能归结为 shit 的上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与⼈之间的差距啊。
我内心摇头感慨。
「姐姐,我去给你买⼀杯奶茶吧,我们食堂做的奶茶很好喝的。」元⼀拍拍树下的凳子,掏出⼀本书垫在长凳上,然后兴冲冲地跑走。
他没有隔多久,便小心翼翼地护着奶茶跑了回来,即便是奔跑,他的呼吸也平稳至极,看起来体力超强。
元⼀将奶茶递给我时,指尖轻轻碰到了⼀起,他猛地低下头。
「你……你趁热喝啊。」
然后,他缩着手指,抱着书包,隔着⼀个⼈的距离,在我旁边坐下。
我喝惯了香槟、红酒,有时候酒局上有年长的老总,我还灌过白酒,已经很少喝奶茶了,也许正因如此,第⼀口喝下去时,我觉得超级好喝。
元⼀偷偷看着我眼睛⼀亮的神情,忍不住嘿嘿⼀笑,我叼着吸管,瞥过去时,他却又移开眼睛,仰着头,饶有兴致地研究着树上⼀块节疤。
莫非……元⼀是那种⼀看⼈就害羞的内向社恐?
我刚下定评论,便眼睁睁地看着和我只会结结巴巴、嗯嗯啊啊的元⼀,⼀分钟之内,被路过的二十六个的学⽣打了招呼。
「⼀哥?寒假没回去,住宿舍吗?下次我敲你门找你打球啊。」
「没有,我找了份兼职,所以在外面住。」
路过的⼀群男⽣抱着篮球,冒着热汗,看到我,又盯了盯元⼀,又望了望我,露出八卦的笑容。
「她是我的好朋友,安静静,静静,这是我的几个兄弟,××、×××和×××。」元⼀态度自然地介绍着,明明从穿着打扮都可以看出来我并不是⼀个学⽣,可是他倒是不怎么避讳,反而连姐姐都没有叫。
男孩们笑着走远。
静静?
我迷茫地望向元⼀。
元⼀捂住脸,耳朵有⼀点诡异的红,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姐姐,那个啥……我就是顺嘴了,啊不对,是嗯……我,我……好吧,我不想再叫你姐姐了,总觉得把你喊⼤了!」
他干脆利落地说完,坦诚地松了口气。
那双如点漆般的黑瞳凝向我,忽然诚恳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姐姐,我觉得我们差不多⼤,不是么?
「我不小了,我⼀点都不小。」
我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奶茶杯,总觉得元⼀的态度会让我有些不知所谓的错觉。
我深深吸了⼀口气,点头:「好好好,你⼤,你⼤,你最⼤。」
听到这话,元⼀的瞳孔颤了⼀下,然后咳着将头埋进书包中。
他咳嗽的声音压住了我下⼀句话:「那我以后叫你哥吧。」
元⼀猛地站起身,依旧死死抱住他的书包,直着腿绕着树,狂走了两圈。
「姐姐,等下我散散热!」
我仰头望望天。
今天秋高气爽,哪来的热力。
但也有可能是他年纪小,阳气旺盛。
我有些悲哀,或许真的是自己年纪到了吧,开始怕冷了。
我忍不住发了条消息给我的上司:「尊敬的领导,冒昧问您⼀个问题,您还喜欢喝奶茶吗?」
我的上司回复得很快:「安静静,我加班加到早上,刚睡下,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奖金变成负数,就闭嘴好好修改你 shit ⼀样的初稿。另外我从来不喝这种甜到发腻的东西,奉劝你也少喝,过高的糖分会让某⼈的脑子变得更笨。」
隔了⼀分钟。
我尊贵的上司又发来新的消息。
「你不会有奇奇怪怪的奶茶店优惠券自己没用,要找⼈帮你用吧?」
又隔了⼀分钟。
「安静静?手断了?不会回消息了?」
我分外无奈:「你让我闭嘴的嘛。」
老年⼈觉少,脾气倔,相信公众号推送的任何危害⼈体的物质。
我的上司全都符合。
对比之后,我感觉身心⼀松,原来自己还是年轻力壮,懂得奶茶的乐趣的。
元⼀和我分别时,忽然叫住了我,低着头送给我⼀张贺卡。
「感谢信,姐姐回去看,好不好?」
贺卡的封面上画着⼀只呆呆的金毛狗狗。
我展开信,才发现他认认真真写满了⼀页 A4 纸⼤小的贺卡。
「姐姐,我直播快⼀个月啦,很感谢这些天你的陪伴,其实不仅仅是感谢,而是开始有种我也说不上来的害怕,我担心姐姐有⼀天会对我失去兴趣,去看别的主播,虽然说,看谁的直播是你的自由啦,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姐姐能够再强势⼀点,提出你的要求,我会努力完成姐姐的心愿的,因为我希望不仅仅是成为你喜欢的主播,还希望可以成为你的好朋友……姐姐,满月直播那天,请你⼀定要来看我,我会等你来的,希望我能让你快乐!」
我合上贺卡。
有种离奇的感觉,就好像⼀辆平稳的,准点的地铁,突然晃了⼀下。
元⼀直播满月那天,发⽣了⼀件让这辆列车险些脱轨的事情。
他像是很期待这⼀天到来。
当我点进直播间时,发现里面焕然⼀新,那间小小的屋子里挂满了亮晶晶的夜灯。
有点笨拙的直男审美,红红的、蓝蓝的。
元⼀委屈巴巴地将自己戳红了的手指扬在屏幕上:「忙了半天,不仅手破了,结果还发现自己的兽耳不小心压在键盘下面,变成这样了……」
他指了指耷拉在发间的两只小耳朵,鼓着嘴,有点沮丧:「姐姐,对不起,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没有没有,我很喜欢,觉得很好看!你长得本来就好看,不用在意这些。」
我下意识地回道,结果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满脸失落的元⼀瞬间满血复活。
「姐姐喜欢我就好!」
我上次被骗过后,像是开了智,立刻恍然⼤悟,元⼀这厮原来早就开始演我了。
他得逞般哼哼⼀笑,拍拍手,兴致勃勃地拿出新买的话筒:「让我先来为最亲爱的榜⼀姐姐献唱⼀首拿手歌曲《孤勇×》!」
我以为依照元⼀这种烂漫的性格,唱歌应该会走调,但是他并没有,反而声音压低时,有⼀种深情的成熟感。
不像个小孩了,像个男⼈。
他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了很多粉丝,加上今天日子特别,是他直播的满月,许多粉丝都给他打赏,⼀首歌下来,他就到了小时榜榜三十。
「欸?这是什么?」元⼀忽然顿住,傻乎乎地点了点屏幕。
PK 的进度条猛然出现在屏幕上。
我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右侧那位申请 PK 的主播——李乌狼?!
不知道为什么,他神色有些疲惫,却倨傲地抬着头,斜斜倚靠在电竞椅上,仍然是那种不规矩的做法,赤脚踩在椅背上,手中拿着⼀个盛满酒的玻璃杯。
我皱眉,李乌狼是直播的老⼈了,他不可能不知道直播间的规矩——禁烟禁酒,可是他却钻了空子,没有拿标签的酒瓶。
他是⼤主播,应该珍惜羽毛,不让别⼈抓他把柄的。
我以为李乌狼是点错了,才点到元⼀这种小主播 PK。
某站每日的 PK 次数有限定,为了赚到更多的打赏,⼤主播⼀般都只和⼤主播 PK,只有这样,才能刺激粉丝多消费⼀点,不然简简单单几块钱,就能赢了小主播,反而只会浪费⼀次 PK 的机会。
我打算等他离开后,发信息提醒他⼀句不要在直播的时候喝酒,可是李乌狼却稳稳地坐着,只是有⼀搭没⼀搭地回着粉丝的问题。
「嗯……我没事,最近没播只不过是有点累,先休息⼀下而已。」
「我不认识,不是朋友,随便点开的⼀个主播而已。」
「对,玩把 PK 罢了,好久没玩了。」
元⼀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点的是同意 PK,他挠挠头,作为新手主播,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试探性地在屏幕面前挥挥手:「主播?你好?」
弹幕群飞快滑过⼀片「笨蛋,那是⼤主播!」「元⼀!快,快抱⼤腿!」「哈哈哈,元⼀要火了!」
元⼀疑惑地盯着屏幕,好半天才恍然⼤悟:「哦!我在姐姐的关注列表里见过他,姐姐好像是他的钻石粉丝来着。」
某站给主播送礼物就会有专属头衔,打得钱越多,头衔越昂贵,有点像王者某耀的排位。
「你好你好,李、乌、狼。」元⼀照着屏幕,⼀字⼀字地念出李乌狼的名字。
李乌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睛瞥到了元⼀的榜⼀,然后灌了⼀口酒。
「怎么玩?」
「不好意思,我没有玩过 PK,要不哥哥你定吧?」元⼀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并拢腿。
弹幕里⼀片:「可怜的小⼀,反正怎么样都会输啦,放平心态。」「小⼀傻啊,应该定好输了的惩罚啊,不然待会要完蛋。」「不过李乌狼是⼤主播,犯不着难为他吧,没准他俩还是⼀个公会的,让⼤主播来奶新⼈罢了。」「我也觉得,没准待会惩罚就是让他自我介绍?或者唱首歌之类的。」
可是,谁也没有料想到,李乌狼眼睛冰冷笑了笑,轻飘飘地说道:「行,那输了的⼈学狗叫吧。」
⼀瞬间,弹幕停了。
元⼀愣了⼀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嘴角的笑容:「怎么学啊?」
「怎么像怎么学呗,你应该很会扮动物吧,兽耳什么的。」李乌狼伸手,二指并起,摩梭着腮边。
PK 开始。
瞬间,李乌狼那边几千打赏的蓝条就几乎盛满了整个进度条。
我皱起眉头。
我不理解。
我十分不理解李乌狼为什么故意为难元⼀。
我没有再管弹幕里⼀群「怎么回事?」的质问,木着脸,直接甩了两个摩天轮,元⼀的红条猛增,⼀直蔓延到进度条的中心。
我的点数不够了,我毫不犹豫地充值,刷钱,又甩了两个摩天轮。
红色,压倒了蓝色。
「woc,富婆!」
「围观富婆!」
「围观,围观。诶等等,这不是榜⼀⼤哥吗?好久不见了,你换本家啦?」
李乌狼皱着鼻子笑:「本家?没看见吗?她最高级别的粉丝勋章还是我的,换什么换?」
他深深吸了⼀口气,手指神经质般飞快地在椅背点动,然后缓缓睁开眼,又是往日那种平静而慵懒的神态。
只不过,我莫名觉得那双眼睛下面藏着诡谲的危险。
「看来我们要输了……」他拖长尾音,只说了⼀句话,那蓝条便猛地涨到了⼀万。
李乌狼太知道怎么鼓动粉丝了,元⼀倒还像个傻乎乎的菜鸟,只是盯着弹幕,笑着安慰几个粉丝:「没事,没事,每天都会遇到⼀些情况嘛?」
可是,今天是他的满月纪念日。
我闭了闭眼,跟了⼀万。
那蓝条依旧缓慢地增长着。
但是我明白,PK 中有偷塔的说法,前期故意压票,趁着对方松懈后,最后几秒投⼤额礼物,赢得比赛。
我不能让元⼀输。
他或许以后会经历⼀些刁难的 PK,但不应该是今天。
我面不改色地送了几千块⼀个的礼物,蓝条凶猛地把红条逼到角落。
元⼀却忽然出声:「姐姐,别送了,没有必要的。」
李乌狼拍拍手:「老板⼤气啊,对面小主播得到这么⼤方的榜⼀,连感谢都不会吗?」
在他的再次暗示下,原本打算存着礼物偷塔的粉丝纷纷打赏。
总额,五万八千块。
对于单次 PK 而言,这已经是⼀个很高昂的数字了,除非是公司和平台联合起来捧新⼈时,十几万块左手倒右手,给主播冲榜以外,在整个某站放眼望去,也就榜前十能够达到日常的单次 PK 超过五万的成绩。
而仅仅凭借两句话,就赢得这么多钱的,只有李乌狼⼀个⼈。
我不知道为什么李乌狼要这么咄咄逼⼈。
他好像很在意这次微不足道的 PK,蓝条⼀上涨,他的眼神就很难过。
我吐出⼀口气,再次将分数追平。
Fine,⼀个月的工资没了。
⼀个月的工资,是我给自己定下的死线,我喜欢看直播,但不想上头,作为⼀个平凡的社畜,⼀次性打太多钱,只会让我在贤者时间懊悔不已。
李乌狼紧紧盯着猛涨的蓝条,不说话。
元⼀却说:「姐姐,不要再打钱了!」
他说这句话时,罕见的没有笑容,甚至皱起了眉,同样难过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俩怎么了,明明⼀个要赢,⼀个要⼀夜狂赚几万块,但俩⼈都看上去不开心。
李乌狼忽然出声:「安静静,你给我打过这么多钱么?」
元⼀道:「你也认识姐姐?」
李乌狼忽然笑出了声,他做了直播这么多年,从⼀句话就听出来,我线下见过元⼀。
他笑得不能自已,左耳的耳坠来回晃荡,像是⼀粒小小的水滴。
他指了指我,恶狠狠地指了指我:「她,爬墙爬得很快的,我奉劝你,趁她还对你有兴趣时,别拒绝她的打赏,不然等她跑了,叫都叫不回来!」
「榜⼀⼤哥被点了,哈哈哈哈。」
「榜⼀⼤哥被抓了个现行,完了,狼少⽣气了。」
我看着李乌狼直播间的弹幕,因为李乌狼平日里就脾气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上头时就像个小孩,所以众⼈都习以为常。
只有我这种看他从小主播变成⼤主播的⼈才知道,他这副故作冷静,嘴角带笑的模样,才是真正气到的样子。
元⼀很坦然:「哥,谢谢你的指点,但是我长了腿,姐姐跑了,我就追她,我腿长,我⼀米九,总能追到的。」
身高只有⼀米八二的李乌狼显然被哽住了。
在他俩⼀个夹枪带棒,⼀个看似友善的唇枪舌剑中,我紧紧盯着 PK 条,顾不上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蓝条越到了六万。
Fine,那就我⼀个月的工资再加年终奖金。
七万。
Fine,我⼀个月的工资加年终奖再加老爸老妈给的零花钱。
我正要再甩两个摩天轮时,忽然屏幕⼀黑。
「直播已结束。」
我茫然地看着残留的弹幕,才意识到方才元⼀⼀直在叫我不要再刷礼物了。
——他强行终止了这场直播。
底下⼀片「小主播就是玩不起」「还能逃 PK?」的恶评。
元⼀的满月直播,彻底毁了。
我深呼吸,揉了揉滚烫的额角,我知道我上头了,但我控制不住。
微信忽然收到几笔转账,元⼀把钱按最⼤限额分批转给了我。
「姐姐,抱歉,平台吞了⼀半的钱,我只能先还给你⼀半了,剩余的钱,我会⼀点点还给你的,你千万要等着我哦!我会努力赚钱的!」
我捂住脸,手指悬在按键上,无措地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某站的最新推送:元⼀:没有逃 PK!抱歉,是突发状况所以终止了直播,感谢李乌狼哥哥的邀请,这是我第⼀次直播,我知道自己输了,待会开直播,会做惩罚的,不会食言,请⼤家相信我!
我虚弱地呻吟:「元⼀,你没必要做那个惩罚的。我会和李乌狼说的,结束直播时,你们的票数明明相当,可以平局的。」
元⼀回复得很快:「没关系的,学小狗叫而已嘛~嘿嘿,汪汪,我先给姐姐听⼀声,⼀回⽣二回熟,待会给李乌狼叫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难为情啦。
「姐姐,没必要打那么多钱,你工作也很辛苦,不值得的。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我可能还不太能接受的事情,但是学狗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我会努力接受的,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最强的男⼈,以后保护姐姐!」
实际上,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以至于哪怕被上司怎么嘲笑,我都不会⽣气。
我看着屏幕,看着元⼀故意哄我开心,发的狗狗摔跤的表情包,却忽然有点⽣气。
我上头了,我知道。
我点开了李乌狼的直播间。
他正歪着头,戴了⼀副无框的金丝眼镜,眉骨极佳,双眼深邃,只不过姿势慵懒,不像个绅士,倒像个斯文败类。
我⼀个字⼀个字地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李乌狼眼珠⼀转,又漠然地转了回去,扬声道:「喜欢戴眼镜的样子吗?这个眼镜好像还有个金丝链子……」
我知道,他是在装看不见。
我冷笑,气到心跳加快,直接发了悬挂两小时的醒目红色 SC。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让别⼈学狗叫很厉害吗?
「李乌狼,我觉得你应该向元⼀道歉。」
当我发到第十条时,整个屏幕已经被红色遮盖。
弹幕有⼈八卦,有⼈骂我。
我上头了,我无比清楚地明白这⼀点。
李乌狼隐忍地吸了⼀口气,他想要笑出来,想要继续装作无事地和粉丝聊天,可是满屏幕的红色简直把他的侧脸都映红了。
他那口气吸了两次,手指握住,松开,握住,又松开。
李乌狼挤出职业般的微笑,张了张嘴,刚想继续说,我新发的 SC 便顶到了屏幕的最上端。
「李乌狼,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没必要牵扯别⼈吧。」
他瞳孔瞬间缩小,喘息剧烈,像是在竭尽全力忍耐。
然后,猛地用拳头重重砸向键盘。
「砰!」的⼀声,把所有粉丝都吓傻了。
他眼神冰冷地瞪着屏幕,
「我让他学狗叫怎么了?我让他学狗叫怎么了!!安静静,PK 不都是这样吗?我以前没有学过狗叫吗?我不仅学过,我连猪叫,驴叫都学过,我为了有口饭吃,还做过更过分的东西,那些东西他元⼀想都想不到,什么畜⽣惩罚我没有做过?学个狗叫怎么了?这就算过分了?你莫名其妙!我最落魄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消失不见了!你压根就不知道我为了成为榜⼀,都做了什么!如今,你却为了别⼈来质问我,安静静,你莫名其妙!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手指都在发抖:「李乌狼,你遭遇过的事情,就也要故意让别⼈尝受⼀遍吗?那些做恶意惩罚的主播没有素质,你也要学他们,跟着没有素质?」
李乌狼嘲讽地冷笑:「原来你看上他这⼀点了?我凭什么有素质,我又没有上⼤学,老子他妈的连高中都上不起!你犯得着来指责我吗!」
我听到这话,猛然冷静下来。
完了。
我心中只有这两个字。
李乌狼火了之后,重新签了⼀个经纪公司,不仅仅是运营直播,还负责替他接⼀些小综艺,进军娱乐圈。公司为了包装,给他安了⼀个末流二本的⼤学,贴在某度百科的个⼈介绍里,起码不会显得太没文化。
⼀个虚名,谈不上贴金,只不过是让其他⼈嘲笑的时候,不会嘲笑得太狠。
这是在娱乐圈司空见惯的操作,更司空见惯的操作是改年龄,有些演员会改小几岁,甚至每年都改,每年都宛若新⽣,就是为了稳在某个年龄段内,接到更多的试戏。
李乌狼没说赞同,但要命的是,他也没有反对。
于是,关注他的粉丝,都认为他是个⼤学⽣。
至少,截止到刚才,他们还这么认为。
我只是想让他道歉,并不是想毁了他的前途。
我趁直播间的观众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弥补道:「李乌狼,你为了杠,什么事情都能撒谎吗?你怎么不直接说你没上过学呢?」
然后,立刻退出了直播间。
我只能寄希望于李乌狼⽣气时还残存着理智,能够把话尾憋回去。
我不放心,又给他发了⼀条消息:「别说学历的事了。」
然后我拖着沉重的身子,疲惫地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被李乌狼口无遮拦的⼀吓,我瞬间清醒了,我明明知道他脾气差,藏不住事,自尊心强,可却选择了最刺激他的方式。
我捂住脸,意识到自己也有错——我太不冷静了。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那条长长的地铁,本来好好地沿着原先的轨道进发,却又晃了晃,然后驶向⼀个新的方向。
⼀切都分崩离析了。
李乌狼听了我的话,但也就是听了而已,压根没有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替自己辩驳几句。
等我走后,他默不作声地坐在座位上,沉默了半晌,没有回应弹幕里任何问题,最后淡淡说:「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吧,我累了。」
我为什么知道走后的事情。
因为那天李乌狼话赶话说自己连高中都没上的录屏已经传遍了所有社交平台。
他作为某站,直播⼤站屹立不倒的榜⼀,红得发紫,赚得比⼀些小明星都多,早就惹来许多⼈的嫉妒。
所有⼈都紧紧搜索着他的破绽,想要扑上去叼⼀块肉。
李乌狼却主动将破绽露了出来。
其实,修改个⼈资料是⼀件粉丝司空见惯的事情,娱乐圈那么多假⼈设、假年龄,被各路营销号戳过多少回,都没算什么⼤风⼤浪,可偏偏只有这⼀个直肠子,竟然亲口说了出来。
事情摆在台面后,性质便不⼀样了。
这件事情,即使其他⼈都做,并不代表就是正当的、正确的事情。
李乌狼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他的黑料开始满天飞,⼀些被积压的绯闻流言也层出不穷,有⼈说他耍⼤牌,有⼈说他撒谎成性,有⼈看了某博热搜,才晓得李乌狼这号⼈,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保存着他早年的录屏,于是发到网上,赚点流量。
于是,他背着屏幕,偷偷抽烟的事情被扒出来了。
他早年骂脏话,嘴上没把门的事情也被扒出来了。
还有⼀件隐晦的事,其他⼈都觉得微不足道,不算⼤错,更像是饭后的笑谈。
可这件事情却给了我重重⼀击。
有⼈在某站发了⼀个视频,题目叫做《李乌狼首个热门榜⼀是怎么来的——全录屏》
我想起李乌狼的嘶吼:「你压根就不知道我为了成为榜⼀,都做了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那时李乌狼还没有录屏组,我事后补不了,当时也没有信号去看直播。
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在山里。
我在数猪。
之所以数猪,是因为我当时还是个小喽啰,还泡在⼈才池里,主团队不乐意让我抢功,把我打发去协助某审计部门清点某畜牧业企业资产情况。
派过去的⼀共两个倒霉蛋,我,和那时还不是我上司的上司。
之所以派我,是因为我没有背景,我祖上十三代都没有出过⼤富豪、企业家或者干投行的。
之所以派上司,是因为他当时很倔强,信誓旦旦想不靠自己的家世,单靠能力,在投行界打拼出⼀番天地。
于是,我说我祖上十三代都没干过,他便争强好胜,说他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
然后,我俩⼀起做难兄难弟,被打发到⼤山里数猪了。
而我为什么将两年前⼀点整,办公室的对视看作我见到上司的第⼀次呢?
因为我俩进山里之后,从理论意义上来讲,我压根没见过他的脸。
在面包车上,上司捂着脸吐到昏天黑地,我压根没看到他的模样。
下了车后,尘土飞扬,我们两个都狼狈不堪,更没有兴致去打量对方的长相。
我们匆忙交换了名字——
「我叫安静静,祖宗十三代那个。」
「我是顾祁,祖宗十八代那个。」
我们各自点点头,看起来好像在记名字,实际上彼此都在内心说——哦,这就是那个比我还惨的倒霉蛋啊。
那个山头特别⼤,异常⼤,几个栅栏里,全是猪。
全他妈是会动来动去的猪。
请原谅我用词粗鄙,因为我⼀想到那如出⼀辙的⼀张张猪脸,我就忍不住想要骂街。
我和顾祁说话很少,他埋头数东边,我埋头数西边。
每天下班去睡土炕前,我们都会碰头,喝⼀点珍藏的可乐。
他咬着牙说:「去他妈的。」
我咬着牙迎合:「对!去他妈的。」
山上信号不好,而且我每天工作完,就累得倒头就睡,所以我才没有去看李乌狼的直播。
我本以为⼀个名字金光闪闪、霸气无比的公司,就算数猪,也应该是数字化、自动化管理。
我没有料想到我会这么惨,所以我压根就没有提前和李乌狼打招呼,这应该就是他说我消失不见的原因吧。
我们数猪数到第三天时,顾祁的桃花开了,他被农场主家的小姑娘看上了。
我浑然想不通,灰头土脸、连西装都没穿的上司是怎么吸引到⼈家年轻活力的小姑娘的,但是这⼀切就是发⽣了。
晚上,小姑娘含羞带怯,招着手让顾祁过去吃猪肉。
其实女追男隔层纱,但是小姑娘追错了路,顾祁现在做噩梦都会梦见自己数猪数串了行,厌猪厌到至极,直接冷脸拒绝。
小姑娘噘着嘴,哭哭啼啼地走了。
第二天,农场主面色不善地挡住我们,硬说我们的着装有毛病,不卫⽣,会带细菌,让我们在三十摄氏度的⼤热天穿厚厚的防护服,顶着日头数⼀天猪。
到时候,猪感不感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会死,我非常确定。
我当时情绪很不稳定,顾祁还正色着和农场主交涉,我直接扶着栏杆,去角落平稳情绪。
可是面对安逸着、悠闲自在地吃着猪食的⼀张张猪脸,我⼀下绷不住了,「哇」的⼀声就开哭。
我也不知道,我哪来那么多眼泪,像坏了的水龙头⼀样,关也关不住。
顾祁事后说,那时我脸上带着土,眼泪冲出两条沟壑,丑得吓⼈,但是他事发时却并没有嘲笑我,甚至没有移开眼睛,反而皱着眉,紧紧盯了我半晌,像是犹豫不决地思考着什么事。
然后他最终做了决定。
顾祁走到农场主面前:「之前在×××会议上好像见过您,您当时的演讲非常精彩。」
农场主道:「我可没去过×××会议,那都是混出来的企业家才能去的,哈哈哈,你记错⼈了吧……你是怎么过去的?工作⼈员?」
在我被美化的记忆中,顾祁当时浑身都泛着佛光,他从容款款、雍容华贵地张开尊贵的口:「家父是×××企业的总裁,兼任×××,×××,和×××的董事长,他将旗下⼀家小公司交给我练手,正好×××会议的主办⼈是他的老朋友,所以让我去×××会议去找熟悉的叔叔们联络⼀下感情。」
我当时震惊到了,以至于听得朦朦胧胧,只捕捉到了关键字。
总裁!
主办⼈!
练手!
那个农场主的表情也肉眼可见地震惊了。
顾祁像是忽然头皮⼀痒,抬起手理了理头发,装作无意之间撸起的袖子下,露出⼀块限量版,超级昂贵的手表。
农场主彻底信服。
手表!
我怎么之前没见他戴过这块?这块很贵吗?
当时的我,就像是⼀个没见识的土狗,呆呆地站在群猪旁边,和它们⼀起扭过头,炙热地看向顾祁。
农场主那种刁难的表情瞬间变了,他说他这边太简陋了,难为年轻⼈,真是愧疚,他有熟⼈,能借来无⼈机,可以直接拍好照片,系统扫描猪的头数,顾祁只需要负责审核就可以了。
不过,再得来⼀个⼈,手工数完样本栅数,方便对照复核。
农场主扭头看向我,眼神中多了几分征询。满脸写着「那你爹是谁呢?」
我知道,他怀疑我也是卧虎藏龙,有个身价上亿的好爹。
我颤抖了⼀下,虚弱地看向农场主,又虚弱地看向无知的猪,最后盯着顾祁,像是抓住最后⼀根救命稻草。
我颤颤巍巍地指向顾祁。
「他,他是我干爹。」
顾祁那时候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
他像是被猪拱了⼀样,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灰头土脸中,我还能分辨出他瞪得极⼤的眼睛。
我背过农场主,哀求地看着他,竭尽全力做着口型:「我不要再数猪了,我不要再数猪了,我不要再数猪了。」
顾祁深深吸了⼀口气,忍辱负重,他沉声,甚至⼀开始发不出声音。
农场主殷切地看着他。
他咽了咽嗓子,屈辱地妥协:「对!干爹!」
农场主的表情瞬间了然。
「哦~」
顾祁说完后,就低着头往外冲,我怕他因为被辱了清名去寻死,⼀个冲动跑到猪栏前撞成⼀缕香魂。我又顾念着不能让农场主识出破绽,只能像个妖精般扭着身子,顶着乱蓬蓬,几天没洗的头,拦住他的胳膊。
顾祁等农场主看不到时,便⼀下把我甩开。
「安静静,你流氓啊你!」
他下唇哆嗦,还想说什么,却甩袖离去。
再后来,我们很快就结束了数猪之旅,回到公司后,他的真实背景被有心⼈传了出来,考察期结束,便⼀飞冲天,成了前途⼤好的精英。
而我待在⼈才池里,被分到⼀个折磨⼈的组,差点被开除,直到——
两年前,晚上⼀点整。
我再次遇到顾祁。
我的上司,顾祁。
等我认出他就是那个和我⼀起数过猪的兄弟后,我感觉他记仇,所以才对我异常嘴毒,但我不怎么在意他的骂。
我辱过他的名声,他讨厌我,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点开那个《李乌狼首个热门榜⼀是怎么来的——全录屏》
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视频⼀开始,气氛很不对劲。
李乌狼沉默地坐在桌前,身后是两个语气热情到虚假的运营。
「欢迎各位来到小狼的直播间啊,欢迎欢迎,今天小狼的直播间改版咯,会有⼀些更刺激的东西哦,⼤家准备好礼物,今晚⼀定让⼤家⼤饱眼福。」
摄像头对准了李乌狼那张绝艳的脸,他双眼盯着屏幕,像是在找什么⼈。
身后的运营继续介绍道:「今天小狼有个任务,我们每隔十分钟就会多绑⼀条绳子,他要在完全被绑住之前,舔掉桌子上所有水果表面的糖块,成功得到所有水果后,任务才算成功哦。
「不过,⼤家也有⼀个任务,每隔十分钟,打赏超过⼀定额度,我们就追加水果,哈哈哈,好像有⼈知道怎么玩了?没错,考验你们手速的时候到了!」
桌上放着⼀长条木板,水果被糖块黏在木板上,有的水果太过于柔软,牙齿轻轻⼀碰,就会破掉。
所以,他只能歪着头,缓缓地,用舌尖⼀点点舔。
第⼀条绳子绑住了李乌狼的双臂,让他反背着手。
第二条绳子是⼀根黑色的丝带,系在他的脖子上,⼀头拴在桌脚,让他无法挣脱。
第⼀次的打赏目标,⼀分钟就完成了。
追加的水果让李乌狼的任务完成遥遥无期。
当第三条绳子将他的左腿牢牢绑在扶手上时,李乌狼狠命地开始挣扎,他的脸羞耻般地涨红,却刺激着直播间的路⼈,打赏出更多的钱。
弹幕里,所有⼈都是某站的常客,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片污言秽语中,梗着脖子去舔水果的李乌狼凑电脑屏幕凑得很近,只要稍稍⼀抬眼,就能看到。
我期望他看不到。
可是他却还是抬头了。
昏暗灯光下,电脑屏幕亮得发烫,那⼀行行黑色的字无比清晰地照射在他的眼珠上。
我看不下去了。
李乌狼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他如果缺钱,明明有更多法子的。
我捂了捂眼睛,平定心绪后,才重新点开播放。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无法阻止的过去。
李乌狼呜呜乱叫,他挣扎得越狠,直播间的打赏就越多。
所有⼈以为他演得真切。
但是他其实没有演,自尊心那么高的⼀个⼈,他是真的害怕,真的不想再做下去了。
他的眼尾发红,恶狠狠地瞪着糖块,像是逼到绝路的狼,用力地想要挣开身上的绳子,隐忍的嘴巴张张合合,终于发出颤抖的哭声。
可没有⼈在意,⼀个⼈都没有。
所有⼈狂热地打钱,期盼着⼀个疯狂的、⼤尺度的结局。
运营看着热切至极的弹幕,把他当做⼀个商品,随手摆弄出更多的姿势。
李乌狼将头贴在桌子上,重重地撞了⼀下。
又撞了⼀下。
他的头骨砸在坚硬的木桌上,让键盘都嗡嗡颤动。
他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眼泪撞了回去后,像是认命般,只是更加拼命地舔掉剩余的糖块。
他时间紧迫。
奇怪的是,明明时间紧迫,明明屏幕上全是将他视为玩物的恶语。
他却在那么迫切想要赢,想要逃走的时候,做了⼀件无比浪费时间的事情。
每隔⼀分钟,李乌狼便要抬眼看屏幕,眼珠上下转动,在满屏密密麻麻的弹幕中找寻着什么。
他找不到后,便垂下眼,继续舔。
隔⼀会,再抬头搜去。
⼀次。
两次。
无数次……
我闭了闭眼,录屏是观众视角,我能清楚地看到那些⼈的话,连我这种旁观者都看不下去,我不知道李乌狼为什么这么傻,硬⽣⽣去给自己找罪受。
李乌狼在最后⼀根绳子绑过来时,终于结束了任务,他面无表情地用唇叼住最后⼀颗草莓,等到运营遗憾地宣布他任务成功时,毫不犹豫地将草莓吐到了地上。
视频结束,屏幕变为⼀片黑暗。
他的苦难结束了。
我的下唇颤抖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屏住呼吸足足⼀分钟。
当我恍惚地想要退出这个视频时,手指点错,点到了推荐栏中的⼀个游戏主播自己的双杀录屏。
主播视角的界面,左下角清晰地显示当前在线⼈数,离弹幕挨得很近,每隔⼀分钟都会更新⼀次。
而李乌狼的眼睛,刚才恰好⼀直死死盯着电脑的左下角。
我迟钝的神经像是被电击中,瞳孔震颤。
我好像知道他在找什么了。
他在找⼀个在线用户。
⼀个莫名消失的用户。
李乌狼,在最狼狈、最痛苦的时候,
他在找我。
我好像,真的做错什么事情,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我点开和李乌狼的聊天框,消息还停留在我发出的那句:「别说学历的事了。」
我捂住脸,思考了很久,才打字道:「我想见你⼀面,可以吗?」
李乌狼说:「今天晚上过来吧。」
我说:「到 X 市的最早航班也得是明天了。」
李乌狼:「我没在 X 市,我搬到 S 市了。」
「你什么时候搬的?我都不知道。」
「最近搬的,本来想说,只不过⼀直没机会提而已。」
他发给了我⼀个地址,是 S 市有名的豪华地界。
李乌狼,终于完成他的心愿了,红了,也来到了他⼀直向往的 S 市。
我本想为他高兴,可想到让他⼀炮走红的那场直播,却又忍不住替他难过。
我去敲门时,李乌狼像是刚睡醒,双眼懒懒的,狼尾耷拉在脖颈,他只穿着⼀件白色 T 恤和短裤,不像顶流主播,倒像个普通男孩。
当然,在忽略他脸的前提下。
他歪歪头,笑道:「来的时候怎么没戴口罩,小心被狗仔认出来,不仅编派我海王,还会编派你恋爱脑。」
我耸耸肩:「这边的保安认识我,所以那些记者都以为我是户主,就四散开了。」
我之前来这里给上司送过文件,那时候他刚成为我的上司,我深切怀疑他脑子是不是被猪撞过,怎么忘性这么⼤,总是丢三落四,让我给他送文件。
送了几次后,我微弱抱怨,上司嘲笑:「安静静,你又没有男朋友,过什么周末啊,玩手机在哪里都能玩吧,我这边的网速肯定比你那破出租屋强。」
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心里全是「去你妈的」。但是嘴上却「嗯嗯好的」。
上司说我不用着急回,留下来帮他整理文件,冰箱里的东西随便吃。
他是个⼤傻子,给了我⼀下午的时间,派的任务我五分钟就能做好,我便混子似的偷偷钻到他的厨房,怨气重重地炫东西吃。
炫。
狂炫。
炫了能抵我⼀周工资的冰棍。
算了算,还是上司那个傻子吃亏了。
之后,上司又升职了,连带着我也沾了光,他嫌这个地方离工作地点太远,就又换了个地方住。
我便没有再来过了。
李乌狼点点头,没多问,只是指了指摆在茶几上的零食,让我随便吃。
他说他要去洗个澡。
我听到这话,抱着薯片的手瞬间滞住:「其实……你不臭,李乌狼,没……没必要洗的。」
李乌狼无奈地看着我,耐心地解释:「我今晚要直播。」
这几天他的黑料那么多,开直播就是找骂而已。
「别开了。」我小声道。
李乌狼今天的脾气分外好,竟然接受我的指手画脚,甚至还笑了出来,他⼀边脱 T 恤,⼀边说:「我不直播,怎么赚钱攒老婆本啊,傻子,骂就骂呗,我都习惯了。」
我被他话语中的淡然勾住了注意力,等李乌狼脱掉上衣后,我才意识到不对劲:「你等等,你等等,我我我回避⼀下。」
李乌狼摇摇头:「直播的时候不还穿过浴衣吗,安静静,假正经?」
他尾音上扬,从容地开着玩笑。
我来之前本以为李乌狼的心情会很失落,没想到他似乎还很愉悦。
难道是错觉吗?
浴室中水声响起,悠闲的口哨声从浴室门传来。
好像,不是我的错觉。
我抱着头,分外不理解。
难道,李乌狼有着不为⼈知的⼀面?
比如,喜欢被⼈骂,越骂越开心?
他洗澡洗得很快,像是着急着赶什么⼀样,我猜测他是急着做今晚直播的妆发,可是等李乌狼擦着头发从浴室门出来后,却稳稳坐在我的身旁,没有起身的意向。
我戳了戳他。
他嗯了⼀声,挑眉。
我又戳了戳他。
他又嗯了⼀声,向我伸手。
果不其然,脾气臭的李乌狼要来揍我了,他终于变正常了。
可是那只手却戳了戳我的颊肉,便放了下来。
「躲什么?」他嘟哝了⼀句,便继续擦头发。
我忍不住道:「我其实是来……」
「等等再说吧。」李乌狼打断了我,垂眼,「直播前,帮我个忙。」
「安静静,你还有福利没有兑换完呢。看我给你跳支舞吧。」
「待会直播的时候吗?」
李乌狼摇摇头:「现在,就在这里看。」
我⼀脸蒙地震惊。
李乌狼其实并不擅长表演才艺,他是个纯粹的颜值主播。
我已经做好看笨蛋同手同脚的小学文艺表演了,但是李乌狼却把我带到了他的直播间。
不是线上的,而是真实存在的,摆满了音响、摄像头、打光灯的直播间。
他的房间其实不能说小,只是由于设备多,线路乱,所以显得有些狭窄。
我规规矩矩地坐在小矮凳上,准备拍手给他打节奏。
可是,当他扭开音响时,拉到最低的重音炮像是野兽的嘶吼,他轻轻仰头,直射灯照在轮廓分明的脸上时,浑身的气场全变了。
我拍手的动作呆住了。
他像是学了很久⼀样,浑身上下都绷着⼀股劲,每⼀次手臂的舞动,都像是兽类的试探。
这种舞蹈不像是主播常跳的那种,柔软、扭动的姿态。而是很冷硬,像是要抓住某个⼈,让其不可逃脱,但又像是要递刀子给对方,两个⼈不能独活。
我想象不到李乌狼为了这支舞,练了多久,因为真的非常震撼。
这和隔绝着屏幕,看主播跳舞有天壤之差。
我能听到他的喘息,闻到他的汗水。
而那双绝艳的眼眸⼀直看着我。
深黑的瞳孔在昏暗的,微橘色的暖灯下,变得朦胧至极,甚至染上了几丝脆弱。
他⼀直高高仰着头,判若神明,但是神色却越来越迟重,甚至悲戚。
宛若阴冷的神主动地邀请别⼈来亵渎他。
我皱眉,捂住脸——他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容貌可以用作杀器。
室内的温度⼀点点攀升,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开始忍不住想要躲避那张杀气腾腾的,俊朗的面容。
可是,我刚起身,腿却被⼈又摁下。
我这才察觉哪里奇怪了——竟然不知何时,李乌狼跳得越来越近。
他是⼤主播,他太明白怎么使用他的这张脸了,他知道自己怎么笑更好看,那个角度更温柔,当李乌狼毫无保留地将这种技巧使用在任何⼈身上,都会让他至少呆愣几秒。
我回过神来,眨眨眼。
不对,这太不对了。
最后⼀个鼓点戛然而止,李乌狼保持着 ending 的姿势,半跪在我面前,⼀动不动,几秒之后,他颤抖着说:「安静静,你连看都不敢看我吗?」
我将头缓慢地移了回去。
我确实有些不敢看李乌狼,因为他那张脸,太容易让⼈恍惚。
可是,当我盯着他时,却不由得⼀愣——我以为他脸颊上是汗水,可是凑近看时,却发现李乌狼连眼角都是红的。
「你……」
你为什么要哭啊?
我想问,但是李乌狼却已经胡乱用掌根揉了揉脸颊,借着将松散的额发向后拢的动作,粗鲁地擦掉了眼泪。
我缩了⼀下手,维护着他的自尊心,只是轻声道:「谢谢你的舞。李乌狼,我今天来是有⼀句话想要和你说的。」
「我看了你之前的录屏,我……想说⼀声抱歉,抱歉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李乌狼站直了身子,背对着我,像是要逃去深林的野狼,他的手指攥紧,又松开,又攥紧,忽然转头,似乎想要和我说些什么。
「李乌狼,你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吗?」
他后退了⼀步,宛若身体不受控制⼀般,行动充满了矛盾:满眼的欲说,嘴巴却紧紧抿着。
终于,他涩然出声:「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最讨厌的榜前十,是你吗?」
我点头。
「其实……」他低着头,话音渐渐消失。
我等待着他的下文,寂静中,忽然闹铃轻响。
他马上要开始直播了。
李乌狼像是从⼀场即将实现的美梦中苏醒,他恍措地抬起头,眼中的期期艾艾,变成了躲闪。
我下意识觉察到什么,总觉得他这场执意要播的直播,暗藏玄机。
可是,李乌狼并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定要直播,他只是让我不要走,亲眼看着他播完这⼀场。
电脑屏幕打开,刺眼的白光照射在他的眼睛上。
李乌狼眼神有些空空、迷茫,在直播开始前的最后⼀分钟,他轻轻说:「安静静,你觉得,我除了这张脸以外,还有什么呢?」
我猛然觉察出不对。
可是,直播已经开始了。
⼀分钟内,观看⼈数到达十万。
李乌狼平静地看着屏幕上⼀片「骗子」「撒谎精」「诈骗主播」「九漏鱼」。
他说道:「⼤家好,今天有许多都是新来的⼈,很高兴你能够进入李乌狼的直播间。
「今天的新⼈很多,那我就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叫李乌狼,真名是个很俗气、很⼤众的名字,因为没有⼈在意我的出⽣,我的名字很随便,我的⼈也被很随便地养⼤。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没有被⼈爱过,包括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早早就遗弃了我,所以我给自己取名李乌狼,乌,乌黑的⼈⽣;狼,孤独的狼。
「我很穷,我没有钱上学,但其实这也只不过是借口而已。如果我真的成绩足够优秀的话,我能够凭借补助上高中,甚至上⼤学,所以真相就是你们猜的那样,我成绩很糟糕,我考得上高中,但也就只是考得上而已。
「我初中毕业后就开始赚钱,因为这副长相,遇到过好事,也遇到过坏事,后来接触了直播,误以为能立刻红,结果第⼀个月就被狠狠坑了⼀笔钱,我突然明白,我也许长得并不是那么好看,至少这张脸,还是打动不了骗子想要骗钱的决心。」
他说到这,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笑了笑。
过往的痛苦,如今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当个笑话说出来。
「但是那个时候有⼈帮了我,我知道她是某站的常客,我⼀开始甚至以为她是个变态男⼈,我在贞操和金钱之间来回纠结,最终还是拒绝了她,但是她告诉我,她是女孩子,她毫不犹豫帮了我,替我要回了钱。
「某站有那么多长得好看的⼈,她理应司空见惯,但仍然却帮了我,没有要任何回报,她是个好⼈。」
李乌狼顿了顿,回应弹幕中的质问:「不,我并不是在卖惨,我只是在介绍自己,至于为什么要介绍,稍后会告诉你们。
「……我拿到钱的那⼀刻,其实并没有去买我心心念念很久的游戏皮肤,也没有去租⼀个⼤⼀点的房子,我第⼀时间想要报答她,甚至有种阴暗而古怪的想法,想带她去吃她压根没见过的东西,让她惊喜,让我狠狠赢回⼀次面子。」
「你们敢信吗?我带她去吃了必某客。」李乌狼苦笑,「因为这是我当时能想出的,最最昂贵的餐厅了。」
「等到餐厅后,我还说了些⼤话,她没有嘲笑我,她⼀点儿也没有笑我,没有笑我奇怪的点餐,没有笑我笨拙的拿刀叉姿势,反而配合着露出惊喜的神情,只是我还是从她眼睛中看出来了,这种地方,她恐怕早就来过很多次了。
「我当时努力维持着表情,但是我的内心,羞耻而怯懦。
「从那天开始,我告诉自己,我⼀定会赚许多许多钱,赚到让我那位朋友都惊叹不已的程度。
「我很拼命地直播,她⼀直陪在我身边,替我打抱不平,有⼀段时间,我甚至感觉自己像是磨平了棱角⼀样,我甚至希望自己⼀直都是寂寂无名的小主播,甚至盼望收到⼀些 PK 对手的辱骂,因为只有这样,那个逐渐沉默寡言的女孩才会突然冒声,替我骂出⼀连串的滚滚滚。
「当我想要时间⼀直这么下去的时候,我的朋友忽然消失了,而我倦怠了那么多天,早就没有什么固定粉丝,和随随便便的混子 PK 都会轻易输掉。
「我想给她发消息的,但是我怕发过去,是⼀个红色的感叹号,我⼀直没发,我⼀直等着她回来,我重新拾起自己的志气,要赚⼤钱,做最红的主播,所以我签了⼀个经纪公司,有了新的运营团队。
「她告诉过我,不要再轻易签公会的,想签的话,可以先问问她。可是我还是没有遵守约定,我好面子,吃了⼤亏,签了之后,公司信誓旦旦会让我⼀夜爆红,我确实红了,可我没想到他们用了那样的手段。
「我第⼀次上热榜,那天晚上结束直播后,我趴在厕所里干呕,⼀边呕吐,⼀边哭,煎熬的等待最终落空,让我对她的期盼,愧疚变成了厌恶。
「我最讨厌的⼈,就是她。
「因为她让我变成了⼀个羞怯的、愚蠢的、丑陋的、怯懦的⼈,她让我这头独狼,变得胆小、变得柔软,但这完全不是她的错,这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学历是公司修改的,但是我认栽,我没有阻止这种欺骗行为,沉默本身就是⼀种错误。」
李乌狼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屏幕中粉丝和黑子的激烈骂战,有的⼈嘲讽道:「你家主子用你的钱谈恋爱,真是脑残啊。」
他说:「没有谈恋爱。
「朋友,只是朋友。
「但是,我接受你们的任何指责,请你们先等等,我稍后会表明我的态度。」
他站起身,怔怔望向站在门口的我,然后扭头冲摄像头鞠了⼀躬。
他重新坐下,淡然地向所有⼈宣布:「各位,我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认为我没资格再做⼀个主播。
「从即日起,李乌狼就此退圈,李乌狼就是李乌狼,我不会再顶着新名字复出的,请各位放心。各位,有缘再见。」
他关掉了直播,不再理会炸锅的弹幕。
至此,⼀场声势浩⼤的黑料⼤战,就这样结束了。
但是,当他看向我时。
我却觉得,⼀条绵长的列车,正疯狂地向未知的方向开去,⼀切都变得不⼀样了。
李乌狼的退圈就像是鲸落似的,养活了无数小主播。
其中,包括元⼀。
他作为导火线事件的无辜受害者,得到了许多路⼈的爱怜,⼈气直接上涨,甚至有⼀段时间,变成了榜二。
原来的榜二——霜栖,自然而然,又恢复了榜⼀的身份。
元⼀每日都不用再尴尬地冲着屏幕自说自话。
他学东西学得很快,只有毫无准备的第⼀天,对于涌入的庞⼤流量表现得有些失措之外,之后几天,便已经学会把握直播节奏,甚至有了⼤主播的样子。
他再也没有时间拉住我,⼀边叫姐姐,⼀边唠唠叨叨地将日常发⽣的事情全讲了个遍,他得⼀刻不停地感谢打赏,回应粉丝提出的问题。
我感觉我好像见到了第二个李乌狼。
只不过,这种错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涌来的粉丝各不相同,有的把他当成弟弟,当成无聊时的消遣,有的却会把他当做梦女对象。
可是当有⼈真开始叫他老公、老婆、亲爱的时,元⼀却难得正经了脸,露着虎牙的傻笑没了,认认真真地对摄像头说:「不可以哦,不可以这么叫,no,no,no。
「我有喜欢的⼈了,所以这样子称呼不可以哦。」
他甚至没有给我猜测的时间,下⼀秒,就发来了微信。
「姐姐,别猜了,说的就是你。」
过了⼀会,又发来⼀张傻狗喝水的图。
「等等,你不会只是挂在直播间,没有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吧?」
「呜呜呜……」
「哇哇哇……」
「嘤嘤嘤……」
元⼀太会以退为进这⼀招了。
我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只不过没想到现在的年轻⼈都这么直白。
他太小了,我觉得这只不过是他的 Poppy love。
他太年轻,以至于分不清爱情和崇敬,以至于对爱情的崇敬像是小狗⼀般,热情⼀旦退散,爱意就会浅陋,短暂地稍纵即逝。
我回复道:「对啊,我挂着呢,别哭别哭了。」
「呜呜呜,那姐姐不好奇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再重复⼀遍,如果你嫌弃我啰嗦的话,那就算咯……」
「可以重复啊,但是再等等吧,元⼀,我现在有点忙。」
元⼀:「姐姐你在忙什么,工作吗,辛苦辛苦,给你按肩。」
我犹豫了⼀下,还是打字道:「我在看霜栖,我很喜欢这种类型。」
上司劳苦功高,替我挡枪。
元⼀成了榜二之后,或多或少肯定看过其他主播,更别说榜⼀的霜栖了,他应该明白,霜栖的风格和他截然不同。
元⼀是个聪明的⼈,他猜得出我在拒绝他。
果然,他沉默了。
我以为⼤功告成,本来该松口气,可是胸膛却闷得很。
我向来以为我的理智会指引最正确的道路,所以我做事情,从来只考虑能不能做,而不考虑想不想做。
这⼀次,我却隐隐怀疑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尤其是李乌狼退圈之后,我更是怀疑我会轻易害到别⼈。
只不过,元⼀出乎我的意料。
他竟然第二天又满血复活般,邀请我⼀起去私⼈影院。
「有想看的片子!想和姐姐⼀起看。」
我找借口拒绝。
「那下个周末呢?」
我继续拒绝。
「那下下个周末呢?」
元⼀就像是听不出我的退缩似的,执着地问,我只能叹气:「好吧,这个周末,我陪你去看。」
但是当荧幕上枪战闪动时,他却⼀动不动地看着我,将洗干净的水果递到我的嘴边。
我移开头,用手接过草莓。
可是,却入了元⼀的套。
他像是等着我拿住草莓似的,忽然拽住我的手腕。
然后,元⼀眼珠轻抬,透过浓密的眼睫,盯向我,⼀边用嘴含住那颗草莓和我的指节。
小舌轻转,来来回回,半天都没把那颗草莓勾入嘴中。
我猛地⼀颤,下意识地将草莓往他嘴里⼀塞,往后逃。
但是,元⼀平日里开朗冒着傻气的外表让我松懈了,没有注意到他是⼀个⼀米九,腿长手长,力道强劲的男⼈。
他将我拉了回来,竟然没有起身,完全靠坐着的姿势,单单凭借手臂的力量,就⽣⽣将我举了起来,轻松地像是抱⼀个洋娃娃似的,将我搁在他的双腿之间。
「姐姐,我看了你喜欢的那个主播,霜栖。我天天看,⼀期不落地看,我还看了他所有的录屏,但我可不是白嫖,我有给他交学费的,我昨天刚成为霜栖的黄金粉丝……」
他认认真真地说,语气⼀股子学⽣气,可姿势却步步为营,不给我任何逃离的可能。
「……我都学会了,霜栖是擦边主播对吧,他可以对任何⼈擦边,可我只会对你擦,姐姐这应该更好吧?我知道姐姐可能这会喜欢这个,过会就又变了⼀个⼈,但是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做。」
我呆然地看着元⼀。
没想到,他疯起来,比李乌狼还要疯。
元⼀见我不躲了,便松开手,隔着几指的距离,虚虚拢住我,仰头道:「因为我喜欢你,姐姐,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捂住脸,手缓缓搭在自己的背包上,皮革的冷硬感让我恢复了冷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元⼀。
他聪明到能骗过我。
但又天真到会这么容易陷入自以为的爱情。
我叹气:「元⼀,你今年多⼤?」
元⼀的眸光微闪:「二十二。」
「说真话。」
他吞了下口水:「二……二十⼀,我其实快毕业了,只不过是脸长得有点年轻而已……」
我冷下脸,重复道:「你会⼀直和我撒谎吗?」
元⼀垂下头,像是落魄的小狗,沮丧地坦白:「十九。」
「但我月份小,我是⼀月份的,所以我⼀眨眼就会又长⼀岁。」他不甘示弱,不死心地补充道。
我无力地叹气,懒得说多余话:「元⼀,我二十六,月份虽然小,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比你年长七岁。」
我以为他会震惊,没想到元⼀反而松了⼀口气:「才七岁啊。」
他看着我无语的神情,立刻跳起来补充道:「不是,不是,姐姐,我不是说我以为你会更老,实际上看你的脸,和我就像是同龄⼈⼀样,我只是觉得你这么严肃地拒绝我,可能年龄上的代沟特别⼤。」
「比如十二岁……十五岁……或者二十岁……」元⼀的声音逐渐虚弱,他看着我的神情,明智地闭了嘴。
我发现我的劝说毫无效果,头痛,着实头痛。
元⼀却反过来开导我:「静静,我觉得⼈⽣很短暂,你为什么要给别⼈贴标签,给自己贴标签呢?你说过,因为自己没背景,所以⼀开始在你的行业过得很艰难,别⼈都不给你机会,认为你做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贴标签呢?就因为我小你七岁,所以你不给机会,认为我对爱不会认真吗?」
他句句话都精准无比,竟然短短⼀瞬,就让我坚定的理智松动起来。
我脑子中那辆地铁,开始嘎吱嘎吱地叫唤,甚至有几秒时间,停止了运转。
元⼀太会了,他没有步步紧逼,反而让开了道,恰逢其时地说:「姐姐,我只是请求你再考虑考虑,之后再答复我吧,那时候,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接受。」
我正要叹气,他却忽然挠挠鼻子:「你刚才好像问我是不是会⼀直冲你撒谎来着,我不想做姐姐讨厌的事情,所以我必须坦白,我刚才又撒谎了。
「抱歉,姐姐,如果你的答案是拒绝的话,我可能会装作没听到,直到等到你同意为止。」
我如今才知道,当初,元⼀对李乌狼说的「我长了腿,姐姐跑了,我就追她,我腿长,我⼀米九,总能追到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不仅仅是在暗戳戳点李乌狼矮。
还是在暗戳戳告诉我,他执着,非常执着。
我摇摇头,有种无可奈何,甚至被他哄得团团转的无力感,无言地走到门口,准备离开,可是元⼀却突然叫住我。
「姐姐,如果我是李乌狼,你消失那会,我会主动问你,你不回,我就换小号加你,即便真的是你厌弃了我,我死也要死个明白的。
「如果我是他,我绝不会等到如今这个场面,可笑般 d 在那么多⼈面前,才暗暗说自己有多后悔。」
我微微讶异,元⼀从来压根就没问过我,我和李乌狼的事,我⼀直以为他不在意。
我没想到元⼀会专门看李乌狼的告别直播,还把他说过的话,记得那么牢。
出门后,冷风刮在我的脸颊上,刺⼈般⽣痛。
我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后悔?
元⼀觉得,李乌狼是在后悔?
后悔……
我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可李乌狼是炙手可热的榜⼀,而且他亲口说的讨厌我,怎么可能是喜欢呢。
我莫名想到那天,李乌狼红着眼给我跳的舞。
我心乱如麻,逃避般地打车回家。
李乌狼退圈。
元⼀说过自己有喜欢的⼈后,便也很少直播。
我只能去上司的直播间。
又忌惮着元⼀曾经说过,他会时不时去学习,所以我都是偷偷深夜去的。
前两次倒没出什么事。
我上司花样百出,直播间的名字⼀个比⼀个辣。
从《阳光体育》到《医⽣看诊》再到《莽撞的水管工⼈》。
今天的主题更是别出心裁,别具⼀格。
《公司近况调研及实习⽣周报撰写调查》。
他今天没有压低声音,那种磁性、精美,⼀点儿也不日常的声线变成了⼀种更为熟悉的感觉,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倒是陌⽣得很。
「新来的实习⽣,做的周报倒是不错。」
我听到这⼀句,心中剧烈震动,比听到上司开车还令我震惊——「不错」这两个字,竟然能从我那个凶狠的上司嘴中说出来。
我顿时思绪⼀歪,没听清楚他接下来说的东西。
等我回过神来时,周报已经撰写了很深入了。
「了解公司,不应该先了解这个公司的⼈吗?你很聪明,应该明白怎么深入了解。」
聪明?
那天怒⼈怨的⼀张毒嘴竟然会说出这种曼妙的夸赞?
我⼀直以为,「好」这个字就是上司字典中的禁词了,没想到有幸⼀日,能听到更加高级的「聪明」。
我的思路又歪了。
上司的声线太像平日里说话的声音,我下意识就迷蒙地代入了。
安静静,真聪明,报告写得太好了……
安静静,你应该加薪,不过加薪的话,我有个条件……
安静静,吻我。
「靠!」我猛然清醒过来,差点拽掉了耳机。
我⼤口⼤口地灌下凉白开,然后拍了拍脸,才重新拿起手机。
然后,我和连麦嘉宾元⼀,⼤眼瞪小眼,隔着屏幕,四目相对了。
他探了探头,然后露出⼀个笑。
我太明白这个笑代表着什么了——他终于抓到我了。
「霜栖!霜栖!晚上好。」
「你好~主播元⼀。」
霜栖的情景剧结束后,⼀般都是闲聊,只不过有时候也会打打 PK,但这是头⼀回看到他和其他主播连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和霜栖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我看着他俩谈笑风⽣似的你来我往,心中⼀松,或许元⼀不是来抓⼈的,他就是单纯来看好朋友霜栖而已。
下⼀秒,好巧不巧,元⼀便指了指我:「我比上司聪明⼀百倍,我认识这个 ID,她很活跃嘛。」
我不知道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知道,凭他的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我现在离开,他也能变着法得逞。
我安静如鸡。
霜栖嗯了⼀声:「老熟⼈啊,经常来我直播间的,名字很可爱吧,应该是被上司荼毒了很久,天天改名字,都是骂上司的。」
我依旧安静如鸡。
他们谈得热络。
霜栖甚至奇怪:「难道是在直播间挂着呢,平时这个小可怜说话还挺多的,不会是被你那个可恶至极的上司又指使着做小丫鬟了吧。」
「放心,我替你骂他,他混蛋、他周扒皮、他万年打光棍、没女⼈要。」霜栖笑中含情。
我虚弱地说:「别骂了,别骂了。」
霜栖笑道:「被欺负得这么狠,还不忍心骂他,脾气这么好。」
我那是不忍心么?我是怕万⼀掉马,上司撕了我的皮。
元⼀听了半天,这才补了⼀句:「对,她脾气好,是个好⼈。」
霜栖很熟练,知道不该单独提⼀个粉丝,这样有偏心的嫌疑,他便又妥帖地提了几个榜单上的⼤粉丝,哄得所有⼈都夸他「菩萨!⼤好⼈说话真好听!」
元⼀话很少,我错觉中听到了笔尖滑动的声音——原来他真的在学习霜栖语录,还做笔记!
霜栖不想冷落元⼀,便又找了个话题:「你是哪里⼈啊,元⼀。」
「我在 S 市。」
「好巧,我也在 S 市。」
元⼀猛的⼀顿,我简直听到他脑筋思考的声音。
我说过我喜欢霜栖这类型的主播。
霜栖又和我在⼀个城市。
我最近又拒绝了元⼀。
很难不猜想,我和霜栖也线下见过。
他试探地问道:「确实巧,更巧的是还有⼀个⼈也在 S 市。」
「谁啊,我的粉丝,还是你的粉丝?」
「她都看。」元⼀⼀点点缩小范围,「就是刚才我觉得很眼熟的那⼀位。」
「哪⼀位?」霜栖语气淡淡,似乎对粉丝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他早就忘了元⼀和他说的话,只不过因为元⼀是连麦嘉宾,所以才勉强迎合着他,将话题继续下去。
我听见他心不在焉地拿水杯的声音。
元⼀听出来霜栖的⽣疏,松懈下来,嘴上没把门,顺口说道:「静静姐姐啊。」
「噗——」
那口水瞬间喷了出来。
我装死般安静如鸡,挣扎着,抱有最后⼀份希望,希望上司没猜到那个⼈是我。
我的侥幸被元⼀彻底打消:「诶?霜栖,你认识姐姐啊?我以为你和她不太熟呢。」
上司的直播间,死寂⼀片。
我听到了杯子不小心摔到地上的砸响,和⼀声沉闷的「靠」。
我的后脖子⼀凉。
下⼀秒,直播间依旧死寂⼀片,上司这会关了麦。
再下⼀秒,我的手机响了。
「顾总:安静静,我要见你,立刻,马上。」
我贼心不死,挣扎着装傻:「有什么事情吗,老板,我刚在看书。」
我话刚⼀说出口,才察觉自己有多么愚蠢。
凌晨两点,秒回,在看书。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在侮辱上司的智商。
上司没回复,却打开了直播间的麦,他贴着麦:「『我比上司聪明⼀百倍』?你完了。」
有几个认识我的同好,甚至有些心疼地来私戳我:「姐妹,有时间跳个火盆吧,你怎么追⼀个主播,⼀个主播讨厌你啊,前有李乌狼钦定最讨厌的榜十,后有元⼀说自己有喜欢的⼈了,现在连霜栖都骂你完了,⼈家是擦边主播,擦边主播啊喂!这么慷慨的⼤好⼈都会讨厌你,你最近可能犯男⼈煞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犯煞,我只知道,我可能要死了。
我摇晃身体,站在上司家门口,久久不敢敲门。
结果门还是开了。
上司抱着手,冷笑道:「我早就在猫眼里看到你了,安静静,很能装啊。」
我⼤概是熬夜熬多了,脑子发昏,下意识地说:「没您能装,还会玩水管工、医⽣、体育⽣的 play。」
我发誓,我的本意是想恭维他的。
但是这话越说越不对味。
此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我摇晃着脑袋,思绪像喝醉酒了似的乱飘。
我瞅着上司家门口的猫眼,有点低,忍不住想象到上司趴在门上,撅着屁股偷看我的样子。
我不怕死般地露出⼀个笑容。
上司毫不犹豫对我实施制裁,他猛地把我抵到墙角,然后恶狠狠地伸手,掏出手机,食指飞快滑动三下,将我冗长的关注列表滑到底部。
「你要是敢告诉别⼈我做直播的事情,我就告诉别⼈你私下关注那么多男主播的事情,听懂了吗?」
我点点头,其实不用他威胁,我也不会告诉别⼈。
上司是个好⼈,我不想坏他的名声。
我⼀点头,脑子就发晕,然后眼前⼀黑,终于睡了过去。
梦中,有⼈抱住我,像是小心翼翼抱住⼀个易碎的珍品。
他把我抱上床时,嘟哝道:「白痴。」
他给我擦脸时,嘟哝道:「傻子。」
他将我踹飞的被子重新盖好后,又嘟哝道:「真是个笨蛋。」
我迷迷糊糊中,实在不想做这种噩梦,唔了⼀声,连连摆手:「换⼀个,换⼀个。」
「换什么?被子吗?」
我啪地挥开软绵绵的被子,甚至打到⼀个热乎乎的东西。
有⼈痛哼了⼀声:「暴力狂。」
我又无辜被骂,皱眉⼤声道:「换⼀个!换⼀个!」
「换什么?」
「我要那个实习⽣的梦,夸我聪明的那种。」
那个⼀直骂我的声音停了,他犹豫地说:「夸奖是毒药,会害死你的。」
我哭唧唧地想要这个声音远离我。
于是他又停了,很久很久后,⼀个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安静静,你⼀直做得很出色,我很骄傲能够成为你的上司,我很骄傲有机会将我的经验教给你,我很骄傲能看到你的成长。」
我安静下来。
真是个美梦。
「嘶……她睡着了,所以夸赞应该也没什么⼤不了吧。」
我没有意识前,听到了那个声音说的最后⼀句话。
第二天清晨。
我睁开眼,木着脸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瞬间,我怀疑我变成了鬼魂——昨晚上司已经因为怒气而杀了我,然后他将我的尸体藏在他家超级⼤的卧室里,还给我盖了层被子。
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在上司家的床上。
我活动了⼀下手指,惊讶地发现我竟然是活着的,但我仍然选择像⼀个鬼魂般无声地溜了出去。
我偷偷看上司擦边直播,还打赏,还被他发现了。
我现在很是见不得⼈。
又是周⼀。
这个周⼀是我最不乐意面对的周⼀。
我哆哆嗦嗦地盯着自己的电脑,浑然不敢看上司的眼睛。
我回想起来我曾经说他比我能装,会演水管工、医⽣和体育⽣。
我觉得,有的时候,有的⼈活着,但已经死了。
我心思不定地熬过⼀个上午,那把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落地——上司趁午休的时候,又把我抓了过去。
「安静静,我再次声明,你不许……」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说了的话,我以后⽣孩子没屁眼。」
上司的嘴张了张,忍不住指了出来:「安静静,你能不能用词文雅⼀点。」
我点点头,从善如流:「好的,我说了的话,犬子没屁眼。」
上司吐出⼀口浊气,被我的文采骇到了,冲我摆摆手:「走吧,你走吧。」
我松了⼀口气,下午工作时,总算没有那么紧张了。
但是,我没想到,发⽣了⼀件堪称挑战我忍耐力的事情。
我们公司要做某站的 IPO 项目了。
某站从⼀开始野⽣猛长的事态,到现在的逐渐正规化,确实已经脱胎换骨,体量变⼤,上市有点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这个项目太新了,某站又是主营直播的,和短视频平台有很⼤的区别,以至于有些老员工,甚至不理解它的盈利模式。
「我其实知道直播,只不过⼀个直播平台能这么赚钱吗?这个流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觉得有待商榷,我们估值肯定要谨慎⼀点。」
我忍不住瞅了⼀眼正襟危坐的上司,他可真能装啊,眼神中全是接触新鲜事物的求知欲望。
另⼀个职员也忍不住说道:「现在某站的⼤主播日流水能达到多少啊?说说话,就能赚这么多钱?现在的社会,心里空虚的⼈这么多?」
「不止如此,有的主播还没有下限,比如说那个榜⼀霜什么的,就是搞擦边起家的,⼀个⼤男⼈擦来擦去,恶不恶心呐。」
我刚扬起的嘴角听到这话,瞬间平了,我觉得这话有些刺耳,正想开口,上司目不斜视,却摁住了我,微微摇头。
这个会议,我的身份不够格,说话容易得罪⼈。
他很冷静,像是说的⼈完全是⼀个陌⽣⼈⼀样,直到会议结束,我都没有在上司脸上看到⼀丝破防的痕迹。
新项目开启的第⼀天。
我和上司熬到很晚。
等他说要送我回家时,在安静的车内,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做主播啊。」
我确实不明白。
他有钱、有颜、有学历,他什么都有,堪称完美,干嘛做这种费精力、费时间的东西。
而且,还是擦边主播。
上司想了很久,难得从冷冰冰的外壳中露出⼀丝苦笑。
「修心吧。」
等到家时,我还⼀直思考着上司的话,只是浑然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过家门三次而不入,直到第四回路过时,才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门牌,是我家啊。
可是我的家门口却蹲着⼀个埋头睡觉的男⼈。
我下意识地要报警,却看到了男⼈的外形特征——狼尾、金属耳环、蜜色皮肤。
「李乌狼?」
那⼈动了动,抬头,露出⼀张英俊而熟悉的脸。
「晚上好,安静静。」
李乌狼说他退圈后,没有钱,住不起豪华⼤房间,就被房东赶出来了。
我本来有几丝疑虑,可是看他狼吞虎咽吃面包的模样,还是相信了他。
李乌狼捏着面包,小声说:「安静静,你可以收留我吗?」
我其实想借给他⼀笔钱,劝他回 X 市的,可是却看到了他磨到发白的背包。
真不知道,他赚了这么几年的钱,都到哪去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心中告诉自己,就让他住几天吧,等他心情好点了,再问问他之后的打算。
结果,第二天,等我下班回来后,却发现屋子里⼤变样。
锅碗洗得干干净净,晾晒的衣服也折叠整齐放在了衣柜里。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家常菜。
李乌狼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擦干净手,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
「先洗手,再吃饭。」
我恍惚中有⼀种错觉。
这种温馨的场景,会让我产⽣⼀种误会。
误会李乌狼是我的奶奶。
因为我奶奶就是⼀个勤劳能干的小老⼈。
李乌狼干家务的姿势很熟练,他早早自立,出来谋⽣,做什么活都麻利至极。
他见我害羞地站在原地不动,顺手戳了戳我的右脸:「快来。」
我还沉浸在我家有⼀个田螺少年的幻梦中时,我的上司却发来消息:「我直播了,来打钱,精神损失费。」
我苦闷至极,只能⼀手端着手机,⼀手端着碗,⼈⽣第⼀次这么不乐意地给主播打赏。
天知道,他这么有钱的青年才俊,干嘛要剥削我这种贫穷社畜。
我估摸着他指的精神损失费应该不是⼀块两块能还清的,便试探地打了几千块,结果跳进了榜前十。
「嗯,今天的福利抽奖就从榜前十开始抽吧,我这边抽个数字,抽中数字对应排名的粉丝,记得开⼀下麦,我们麦上好、好、交、流。」
我⼀口白饭哽在喉咙,总觉得来者不善。
果然,那个恶魔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哦~恭喜榜十,上麦吧『我错了我禁欲』这位朋友,新名字不错嘛。」
我犹犹豫豫地看向李乌狼,又犹犹豫豫地看向手机。
手机那头催着:「快上麦啊,禁欲同学,总不能让所有⼈都等着你吧。」
上司知道我的软肋——我最害怕连累别⼈。
我动摇地看着李乌狼:「我稍微上个麦啊。」
李乌狼故作冷静,面带微笑,⼀筷子狠狠戳出红烧鱼的眼睛,温柔地夹给我。
「上,随便上。」他笑着说道。
我吞了下口水,但还是抵不过上司的催促,只能蹚这场浑水。
「喂,你好。」
「呦,这么害羞?」
我压根说不出话来。
这个⼈,和常日里,不苟言笑的上司简直是两个⼈。
「自我介绍⼀下吧,你错了你禁欲,说说你禁的哪门子欲啊?」
我努力思索着上司可能想听的话,积极主动,严肃活泼地报告道:「我断情绝爱,从此不看擦边主播。」
「除了我,你还看过别的主播吗?」
我头⼀次反应这么快,立刻拍了⼀个又响又亮的马屁:「您哪是擦边主播啊,您是菩萨,您是我的神。」
还在埋头给我夹菜的李乌狼猛地把头抬起,连那种假笑都没了,他挑了挑眉。
我察觉到不对,连忙去捂他的嘴,结果他果然是干主播的料,口速极快,超级⼤声地说道:「宝贝,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直轻笑的霜栖忽然停了。
好死不死,我终于捂住了李乌狼的嘴,结果这厮将我的手用力⼀剥,又要张嘴说话。
「吧唧」⼀声巨响。
他的手亲吻到了我的掌心。
霜栖那边死寂⼀片,然后⼀个冰冷无比的声音轻浅,缓慢地说道:「你可不可以给我解释⼀下,为什么我会听到这种声音?」
我结结巴巴地说:「误会,都是误会。」
霜栖呵了⼀声,果不其然,我的手机下⼀秒就收到了上司的消息。
「男朋友?」
「来借住的朋友。」我仔细纠正他的字眼。
「我总觉得声音很熟悉。」
「您喜欢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我的手机忽然被李乌狼拿走,他⼀个投篮,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先好好吃饭。」
这是他用心给我做的饭,我确实不应该浪费他的良苦用心。
我平复了⼀下自己杂乱的心思,沉下心,⼀点点吃掉碗中堆成小山的菜。
好吃!
可是想到此,我又觉得有点难过。
没有⼈给他做饭,他才会做得这么熟练。
「李乌狼,明天我给你做饭吧。」
他听到这话,忽然眯着眼笑了,刚才还是⼀副雷霆暴雨的模样,没想到瞬间雨过天晴,我懵懵懂懂,感觉自己好像掌握了给这匹野狼顺毛的诀窍。
他摇摇头:「没事,明天我和你⼀起去公司吃。」
「啊?」
他撑着下巴,得逞般地仔仔细细看着我呆愣的傻样,然后才慢吞吞地说道:「你们公司最近是不是在研究某站,我是某站前榜⼀,出来后,和某站没有利益瓜葛,最适合做专业顾问了。
「做得好的话,没准能还清你的饭钱。」
「啊?」我且惊且喜,我本以为李乌狼要⼀落千丈了,没想到他绝处逢⽣。
我替他高兴极了,问他需不需要穿西装,我可以帮他借⼀套。
李乌狼却摇摇头:「我之前不明白,现在才明白,其实⼈不需要为了维护自尊心而去假装成自己不擅长的模样。我确实没进过职场,穿西装反而会让我别别扭扭,束手束脚,所以就穿日常的衣服就好。
「你放心,我是李乌狼,那个赤手空脚进入直播界,几年就拥有几百万粉丝,稳在榜⼀的李乌狼,相信我,我会让他们⼤开眼界的。」
他退圈后,像是脱胎换骨了⼀般,整个⼈都气场沉淀下来,看向我时,坚定、自信,没有任何躲闪。
第二天的咨询会议,我无权参加。
李乌狼出来的时候,我故意去茶水间接水,他穿着⼀身简简单单的白 T 恤,牛仔裤,精准地捕捉到我探询的目光,将手指比了个 OK 的姿势,冲我⼀笑。
帅到简直就像是牙膏广告上的明星下凡⼀样。
我捧着接到溢出来的水,小心翼翼回到工位。
上司似乎也察觉到了那边的动静,皱眉道:「李乌狼?」
李乌狼当时的事情闹得很⼤,连他这种只扫门前雪的⼈都有所耳闻。不过上司不怎么深究,只是听了⼀耳朵,连那个点播量几百万的录屏,都没看。
我缩起头。
等到下班时,上司看了眼天色,冲我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啊吧」了⼀下,拒绝道:「其实,今天有朋友在等着我。」
我眼睁睁地看到上司的眼睛⼀眨,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哦」了⼀声,嘴角⼀勾,顺水推舟推得行云流水:「那⼀起过去吧,作为上司,正好和你的朋友打个招呼。」
上司不笑则已,⼀笑像只精明的狐狸。
他果然⼀下子就猜到我说的这位朋友,就是那晚打断我和上司连麦的男⼈。
我看着上司笑容中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冷,渐感不好,但只能硬着头皮,将他带到门口,李乌狼果然站在那里,他站没站姿,斜斜挺着,耳机中放着歌曲,正仰头看着我那⼀层楼的灯光。
「我就说,昨天那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原来是前榜⼀,李乌狼啊。」
我的上司冷淡着感叹,脸色如霜,冷气凛冽。
我摇摇他的袖子,小声说:「既然见到了,就走吧,你当心他认出来你是那个啥,那个啥!」
我怕有⼈听到,隐晦地提醒。
可是上司充耳不闻,两条⼤长腿像风似的,几步跨了过去。
李乌狼听到响动,竟然先看到了从远处跑来的我,眼睛⼀亮,还没走几步,就被上司拦住。
「您就是我下属的朋友么?幸会,鄙⼈顾祁,她的上司。」
上司伸出手,笑容⼀丝不苟。
李乌狼很少遇到这种极其正式的介绍,尤其上司还像发了病似的,气场外露,连音色都带着⼀股金钱的味道。
我太熟悉了这种神色了,这种神色总是出现在上司要坑蒙拐骗,让⼈被卖了还信服他的决策的时候。
李乌狼却没有被怵到,只是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和上司虚虚⼀握手。
「你好,我是李乌狼,她的……室友。」
「哦!我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您,刚搬来是吗?」
我听到⼀个没有指向性的问题,连忙挤到上司和李乌狼的中间,点点头:「对,刚搬来。」
这两个⼈,⼀个嘴巴毒,⼀个脾气⼤,我总担心他们挨得太近,会噼里啪啦地冒火星子。
上司倒是没有抵触我替李乌狼回答,反而干脆扭头看向我,笑得像个斯文败类:「安静静,按理说公司给你的钱在 S 市任何地方租房子都够了,怎么突然落魄到和⼈合租了?」
我挠挠头:「他……暂住嘛。」
我本来想要给李乌狼找个借口,因为我知道他自尊心强,肯定不乐意陌⽣⼈知道他现在没有钱,但是我又怕他自尊心太强,我如果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他没准又要⽣气。
于是,我只能结结巴巴地敷衍道。
沉默的李乌狼却忽然开口:「不是暂住,是收留。我没钱了,安静静⼈好,收留了我。」
我惊讶地扭头看李乌狼,他却只是摇摇头。
他瞥了我⼀眼,弯腰贴着我的耳朵道:「我其实很讨厌撒谎,比如我上了二本,又如我讨厌……」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决定以后都说真话,努力去说真话。」
他的气息搔到我的耳廓,轻微地痒。
我确定李乌狼变了,而且是向着⼀个好的方向变了——脾气变好了,⼈也变坦然了。
我又想替他高兴,又觉得如果这种变化非要用被谩骂,退圈来实现的话,李乌狼还不如仍然做之前那个任性小孩⼀样的主播,李乌狼。
我的胳膊被轻轻⼀带,整个⼈下意识地往前跌了⼀步,李乌狼轻贴在我耳边的嘴唇没了,反而⼀双漠然,含着幽火的眸子撞入我的眼睛中。
上司脸上那种客套的、斯文败类的笑容彻底消失,他恢复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冰冷神情,他把我拉开后,就松了手。
然后皱着眉对李乌狼道:「我今天在公司里见到了你,是不是隔几天就要恭喜你成功上任,财源滚滚了?」
李乌狼耸肩:「不用隔几天,你们公司已经确定让我做顾问了。」
上司笑了⼀下,抱臂说道:「那我现在就应该冲你说声恭喜恭喜了,我们这个行业门槛高,校友也多,不知道你是华五哪所毕业的?还是海外藤校?我可以介绍⼀些校友给你认识。」
我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如果说前几句话还能算作寻常的问候的话,那么这⼀句,就是直接夹枪带棒了。
李乌狼退圈就是因为伪造学历。
上司哪壶不开提哪壶,硬⽣⽣问⼀个连⼤学都没上过的⼈,是华五哪所。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上司为什么针对李乌狼,但是他如今在 S 市没有什么亲友,留在我家里,我就该对他负责。
我摆摆手,打圆场道:「您问他的⼤学吗?全国,学⽣最帅的那⼀家⼤学。」
严谨而言,我没有撒谎。
李乌狼可以自己现场成立⼀个⼤学,那他作为这个⼤学唯⼀⼀个学⽣,自然将学校整体颜值拉到了全国最高。
我歪理很多,但是上司的逻辑更强,我⽣怕他叼住「高等教育」的定义,来和我展开辩论,辩论⼀个⼈到底能不能成立⼤学,这涉及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
但是上司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点点头,又点点头。
「很好,安静静,非常好。」
他头⼀回夸我,却比骂我还难听。
他的眼珠在我和李乌狼之间左右⼀转,然后冷硬着嘴角,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过了⼀会,我听见了他那辆保时捷狂飙的声浪,像嘶吼的巨兽般,瞬间掠了过去,速度快到让我心惊肉跳。
上司好像真的⽣气了。
我那天晚些时候给上司发了几条消息,他也压根没有回复。
这还是头⼀次。
我有些困惑地抱着手机。
李乌狼解了围裙,单手扛起我,说道:「吃饭了。」
我猛地看见了⼀米八二的视角,吓得揪住李乌狼的头顶白毛。
他「嘶」了⼀声,然后嘴硬地没再吭声,⽣⽣将我扛到了餐桌前。
我落定后,心有余悸:「李乌狼,下次别这么玩了,我恐高。」
李乌狼闷着头扒饭,⼀声不吭。
我无奈,这是这家伙的拒绝方式。
我有点心不在焉地吃菜,临睡前,我又趁机看了⼀眼手机。
我的上司,还是没有回复。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安。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的⽣活很快就要迎来极速骤落的巨变。
第二天上班时,我刚在工位坐下,就收到上司的上司发来的消息「来⼀下」。
他看着我,眼神挑剔得像是 X 光线。
「我其实不太赞同小顾把⼀个案子交给女⼈来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能做成什么事,这几年投行进来太多女的,我觉得就应该别再招女的了,简直阴气阵阵,乌烟瘴气!但是小顾力荐了你,所以我保留了意见,结果倒好,这个案子,头开得就不吉利,你别做了吧,做也是耽误别⼈的时间。」
像是⼀个霹雳打在我的头上,这段话我足足反应了⼀分钟。
我被突如其来的诘难弄得呆住了。
他劈头盖脸⼀顿训斥,话里没⼀个 shit,却让我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
这个案子我熬了很久,付出了很多心血。
我⼀直担心的都是我能力不够,做错了事情。
我没想到,报告交上去最后⼀道审核关卡,却因为女⼈的身份被刷了。
我摇晃了⼀下身体,感觉眼前⼀黑。
我的手掌蒙了⼀层冷汗,心脏都在颤抖。
我其实口才还好,只不过这次的事情突如其来,我压根没反应过来,哆嗦着想要给自己分辩几句,但是⼀瞬间有种被抽出灵魂的无力感。
明明昨天还⼀切顺利,怎么今天就彻底翻了脸。
但顶头上司连顾祁都能管,他决定的事情,我压根没有办法挽回。
我僵硬着身子,缓慢地往门外走去,身上每⼀块骨头都在痛。
我心烦意乱,但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得想,到底发⽣了什么。
乱麻般的思绪忽然闪过⼀个疑点:
开头就不吉利?
什么不吉利?
我感觉我好像隐隐约约抓住了⼀些诡异的细节。
下⼀秒,办公室的门被⼈轰然打开。
我瞳孔瞬间缩小。
——我的上司苍白着脸,额头上缠着⼀圈绷带,面容疲惫地拄着拐杖,像是快没了半条命。
他⼀步⼀步,走到了我的身旁。
⼀股奔波而来时携带的冷气沾染到我的手背上。
他挡在我面前,面向领导,声音虚弱但坚定:「张总,我撞车的事情和小安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我太累了……」
撞车?
昨天保时捷呼啸而过的声音和上司阴沉的脸色瞬间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小顾,带个女下属,当然累啦,男的多好,怎么使都行。而且你昨天当着⼤门口那么多⼈的面,两男⼀女拉拉扯扯,多难看,要是都是男的,哪有这么多麻烦事情。这案子明明是要交给你负责的,你倒好,还没正式实行呢,你就撞车了,这案子还怎么做?你告诉我,怎么做?损失你赔得起吗?」张总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我打了个冷颤,终于听明白了。
张总哪里是费精力针对我这个小兵。
他是在趁机敲打上司。
上司升得快,可是公司职位就像金字塔,升得越高,位子越少,⼀个萝卜⼀个坑,上司要升职,他的上司就该外调挪坑了。
这个项目本就是上司自己接来的活,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功劳,哪里谈得上给公司带来什么损失?
张总是想下上司的面子,才不让我接这个案子的。
恰好上司在这个节骨眼出了车祸,张总约莫他躺在病床上起不来,这才越过他,直接撸了我的职,打算趁他不在,把这个项目抢过去。
我⼀瞬间,全都想明白了。
上司声音很平稳,他的手骨节发白,颤抖地抓紧拐杖,背部用力挺直,像是⼀座稳稳坐镇的守护神。
「这个项目,她能做好,我可以用我的⼈品担保。
「如果安静静搞砸了,她赔多少,我顾祁双倍照还公司,绝不会让公司蒙受⼀点损失。
「张总,我赌她能赢。」
他的语气很淡,像是在阐述⼀个事实,没有任何高昂的语调,清清淡淡,却不容⼈反驳。
我忍不住看向他,上司的眼珠全是血丝,他正用力咬紧牙关,忍耐着痛楚,咬肌微鼓,脖子上青筋暴露,可是却仍然不苟言笑,⼀动不动地扎在原地,身形都没有晃动⼀下。
张总的脸⼀下就冷了。
上司之于我,是不顾病体救我于水火之中。
上司之于张总,便是不顾病体,也要存心给他找不痛快了。
并不是每个领导,都像上司⼀样,会尽数将所有经验教授给自己的下属。
⼤部分领导对那些有能力的下属忌惮、鄙夷、打压、冷落,只为了稳坐山头。
张总属于后者。
上司顶撞了他。
他便找他的不痛快。
项目是上司得来的,他不能明抢。
可他仍然是我和上司的领导。
他冷冷道:「小顾觉得小安能力好,那不如这样吧,小安,你以后顶了小顾的位子,你俩换个位子,这以后小顾也不用再愁下属得不到重用了。」
这招,简直是杀⼈诛心!
他把我当成刀子,要朝上司捅。
我定定站着不动,呼吸粗重。
办公室,火药味十足。
我皱眉看向上司,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服个软。
张总再不满上司,也不会和项目过不去,这恶心⼈的做法,只不过是想煞煞上司的威风,让他依着他的话,不让我带项目。
⼀招离间计。
上司应了,他没损失,我也不过是再熬两年就能自己做项目,也没亏多少。
我知道上司是⼀个极其聪明的⼈,他晓得权衡利弊。
我暗示的眼神,几乎让张总都注意到了,上司才默不作声地转了转眼珠,他侧目看着我,静静地看着我。
眼神像是几年前,在山上看着那个狼狈哭嚎的我⼀样。
然后,闭了闭眼睛。
再然后,我的上司毫不犹豫地冲张总点头:「好,就依您的意思办。」
我蒙住了,脑子嗡了⼀声,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却示意我跟上,⼤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刚关上时,我听到里面重重地⼀声撞击,⼀沓文件被愤怒的张总扫到了地上。
「⼈事!叫⼈事的⼈来!立刻办流程!」他打电话的声音⼤到如同打雷。
我却压根没心思再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因为刚⼀出办公室的门,我的上司便扶着我,勉强走了几步,便颤抖着,无力地瘫在地上,阵阵干呕。
「顾祁!」慌乱中,我下意识地唤了他的名字。
我要抱他起来,摸到了渗出西装的冷汗。
阴冷的。
像是针尖般,扎得我⽣痛。
我眼睛⼀下子就红了,我慌乱到忘了叫其他同事,像是没头苍蝇般只会紧紧抱住他。
听见动静的同事⼀边打救护车,⼀边搀我起来。
「静静,你冷静点,别害怕。」
好多⼈冲我这么说着,我点点头,才发现耳边那个⼀直呻吟着哽咽的声音,竟然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我第⼀次发现了⼀件事情。
上司对于我,是不⼀样的存在。
等上司终于被急救车担回医院后,我才知道,上司是执意强行出院的。
他昨天撞了车,⼈虽然没有什么外伤,但是却磕到了脑子,有很严重的脑震荡。
我压根想象不到,他是顶着多么剧烈的疼痛,赶回公司,还能冷静地和领导周旋。
当我哭丧着脸,拿着康乃馨去探病时,病恹恹的上司却身残志坚,不忘初心,还挣扎着拔出输氧管,要嘲讽我。
「安静静,你的审美真是像 shit ⼀样。」
我脾气本来就好,他还⽣着病,我脾气就更柔软了,我颇为耐心地问:「那你要什么样式的花嘛?」
他「呵」了⼀声:「我对这种毫无价值,空有美艳的东西毫不感兴趣。」
我便从善如流,顺手把花递给来查房的男医⽣。
上司眼睛死死盯着男医⽣,转来转去,明明惹他碍眼的花解决了,他脸却臭得像粑粑。
我觉得他被撞了之后,可能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但是,我却必须立刻和他谈⼀件正事:「老板,我不想做那个项目了,你做吧,我打下手就行。」
我是个没背景的土狗,也做惯了卷王,这还是我头⼀次回绝领导的工作要求,不是我没志气,而是因为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上司是好⼈,他拖着病体来给我打抱不平。
我不能害他。
职位的⼀起⼀落,便能让他成为整个业界的谈资。
他没必要受这个罪。
上司刚从查房医⽣怀里夺来康乃馨,听到我这话,脸却更臭了。
「安静静,我在养病,我希望你能够不要再说这些惹⼈发笑的话了。」他冷笑⼀声,却难得说了⼀长串的话——「你以为你不要这个项目,这事就完了?这次他要动了你的项目,下次就敢直接撸了你的职,让我顾祁成个光杆司令。你是我的⼈,我护不了你,岂不是任由这巴掌响亮亮地往我脸上打?」
他顿了顿,见我像是个用棍子戳都不叫的闷石头样子,忍不住又说道:「安静静,抬起头,看着我。」
四目相对时,那双黑眸没有任何鄙夷或挑剔,没有任何不耐烦,他的眼珠像是微温的墨玉。
他说:「你怕什么?你害怕出错吗?你害怕挑战吗?安静静,我们所在的行业里,所有⼈都是恶狼,赚的钱越多,赚得越容易,道德感就会越低。张总贬低你,不是因为你真的差,是因为他要从你身上撕⼀块肉吃,哪怕你不是女⼈,哪怕你不是刚工作两年的员工,他总是有法子在你身上找错处,所以不要因为他的话,而去抱怨自己的条件,从而自卑。
「这个圈子太挤,才会⽣出那些让⼈匪夷所思的任用标准。但是,安静静,你要记的,投行从来都不该用性别判断⼀个⼈能力的高低。」
他语调坚定而冷静,当医⽣为他除绷带时,上司向我挥挥手。
「去做恶狼吧,谁想叼你的肉,便让他被咬得更加痛。别再来看我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当我重新回到公司时,上司的物品已经被⼈搬到了我的工位上,而我被不知情况的同事簇拥着进了上司的办公室。
他们以为我攀龙附凤,⼀朝鸡犬升天。
只有我才知道,我如同油煎。
上司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开始疯狂地加班,熬夜,⼀遍遍校正,⼀遍遍和客户对接,我的进度却越来越慢——有⼈在暗中给我设障碍。
但是,我⼀点也不害怕。
我,安静静,是个投行女,没有背景,卷王中的卷王。
我最擅长的,就是和时间赛跑。
我在公司睡了三天,第三天,李乌狼黑着脸找上门来,他从成堆的文件里把我挖了出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迷惘地看着他,他将打开自拍模式的手机照在我的面前,屏幕里,是⼀个头发乱蓬蓬的、双眼发红的⼈类。
之所以用「⼈类」二字,是因为这已经是唯⼀能够确定的性质了。
我撑起身子,从沙发缝隙里掏出手机,检查邮件。
李乌狼皱着眉看着我,等他再次出声时,我才意识到,他已经静静看了我足足⼀个小时了。
「安静静,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我摇摇头,我其实精神很亢奋,非常亢奋。
李乌狼道:「没必要这么狠地去赚钱。」
「我不仅仅是为了钱,我⼀定要完成这个项目。」我认认真真告诉他,我其实还想说很多,说我的经历,说我上司的托付,但是我张了张嘴,⼀时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乌狼的眉头拧得更紧,他随手拿起⼀份文件,翻了翻,又抿着嘴放下。
「这个项目结束,你能拿多少钱?」
我比了个手指。
李乌狼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态,我等了⼀会,见他不说话,便继续工作,他低低叱骂了⼀声,更像是在气自己,然后将⼀张银行卡掏出来递给我。
「别干了,我把钱给你,你现在立刻回家去休息。」
我迟钝的脑子,像是⽣锈的齿轮,手机械地接过卡。
李乌狼看着我木着脸,还以为我在犹豫:「别觉得欠我,这里面包含了你之前给我打赏的钱,还有上次……上次 PK 花的钱,其余的都算作你投资李乌狼挣的钱,安静静,别干了,再这么下去,你会⽣病的。」
我这个时候才缓慢地反应过来。
我盯着李乌狼:「李乌狼,你明明有钱。」
他递给我卡的那⼀瞬间,整个⼈的神情就已然破罐子破摔了。
李乌狼自嘲般笑了:「对,我明明有钱。」
他捂住嘴,狼尾搭在后脖颈上,他手指很用力地捏住自己的鼻梁骨,捏了两下后,这几日的平和坦然全都没了,眼神睇着我,什么都没有变,他依旧是那只野狼。
可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却是出⼈意料地柔软。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明明还有那么多存款,却仍然和我挤在⼀间出租屋中,他只是用手臂箍住我,下巴收紧,语气堪称央求。
「和我回去吧……求你了。」
我闭了闭眼:「李乌狼,抱歉,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静静,你这么看重这个工作,到底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那个上司?」
他苦笑着看我,不像是质问,更像是⼀声叹息。
这个问题,我久久没有回答。
李乌狼没有追问,他站了站,走前蓦地回头:「我并不讨厌你,安静静。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说过的话,我其实……」
他看着我这张憔悴而苦撑的脸,最终止住了未尽的话尾。
「榜⼀⼤哥,我们还是朋友吧?」再扬起脸时,李乌狼脸上干干净净,只有微笑。
我看着那个笑容,忽然回想到了很多——
第⼀次见到李乌狼时,他⽣疏的打招呼。
他⼀次次问「榜⼀说句话」时的难过。
他第⼀次上热榜的努力。
以及,他倨傲地坐在电竞椅上,斜斜倚着,赤脚踩在椅子上的模样。
我点头:「李乌狼,我们⼀直是朋友。」
我拒绝了李乌狼的钱。
他更需要这笔资金,而且我打赏的福利都已经兑换,他压根就不欠我什么了。
工作进度越往后推,就越难。
我只有⼀个⼈。
有时候和别的同事寻求帮助,早上还满口答应的同事,隔了⼀会,进了⼀次办公室,便就委婉拒绝。
我便⼀个⼈⽣⽣扛。
直到元⼀发来消息时,我才意识到,我漏回了他的好几条消息。
元⼀知道了我的处境后,他默不作声,结果第二天晚上就悄悄来到了我们公司楼下。
「姐姐,地铁已经停了,我手机也没电了。」
这么⼀句话,我便不得不将他领回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元⼀的手机便亮了,「噌」的⼀下,我看到了屏保上的狗狗和满格的电。
他摸摸鼻子:「我只想陪着你,让我陪陪你吧,好不好?姐姐?」
那天晚上,元⼀抱着电脑,替我做实习⽣的杂活。
等到夜深时,我无奈:「元⼀,别做了,我给你租个酒店吧。」
元⼀摇头:「我没带身份证。」
「那你去我家躺⼀晚上吧。」我伸手将钥匙递给他——李乌狼搬走了。
但是元⼀没有接钥匙,只是背起背包,笑着道:「我不能住姐姐那,虽然我很想去看看,但是这样子会坏你的名声的。
「我珍惜你,所以我不想伤害你,哪怕是间接的,也不想。」
元⼀说完,便要走。
⼤半夜,哪来的车。
我沉沉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终于妥协:「过来,睡觉。」
⼀米九的⼤个子委委屈屈地蜷缩在沙发上,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努力将身体缩得更小。
他应该向来早睡,即便是这种别别扭扭的姿势,所以几乎⼀躺下,都很快睡着了。
我看着酣睡的少年,多是歉意和疲惫。
然后揉了揉额角,继续工作。
天终于亮时,元⼀说他今晚还来。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元⼀,你没必要陪着我的。
「元⼀,我很抱歉。」
他向来很聪明,此时却装傻,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是我⼀瞬不瞬地与他对视,丝毫不肯让他成功逃避这个话题。。
元⼀抿唇:「姐姐,还是年龄的问题吗?其实……」
「不是年龄,元⼀,我有喜欢的⼈了。」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实际上,我自己都有些讶然。
他的眸子讶异,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件事情:「你又要用哪个主播来骗我?」
「元⼀,这⼀次,不是骗,我认真的。」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我,像是警惕的小狗,然后亮光⼀点点暗淡下来,他发现我说的是真话。
「是谁?是那位退圈的吗?还是哪位比他更可怜?」
「元⼀……」
「姐姐,你是脾气好的好⼈,我太明白你的行事风格了,你总是站在弱者的⼀方,竭尽全力地帮助他。」他冷静地指出,「你真的确认你这就是喜欢吗?是喜欢还是同情?」
他像他说的那样,即使知道了结果,死也要死个明白。
元⼀站在那,看着我毫无犹豫,轻轻摇头。
他忽然像是被遗弃的小狗般,无措地眨了眨眼。
「元⼀,我二十六了,同情和爱,我分得清楚,我不觉得他可怜,⼀点也不觉得他可怜。」
我回想到上司顶着那张苍白的脸,还款款从容交涉的模样。
他强得很。
强到我忍不住模仿他,按着他的方式和客户沟通,按着他的技巧解决问题。
这几天,我看了无数次的日出,每⼀次日轮刺破云霭时,我都能想到上司。
他不在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我对他那些举止,言行早就烂熟于心。
元⼀摇摇头,又摇摇头,他看着我,倔强至极。⼀米九的身高凛冽地逼近我:「姐姐,我不会放弃的。」
猝不及防地,他亲到了我的侧脸:「暑假我会继续直播,如果你那个时候单身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最后⼀次冲我露出灿烂的笑,然后不给我任何拒绝的机会,便⼤步流星地走了。
又隔了几天,上司终于病好出院了。
他瘦了。
等到上司回来后,众⼈都眼巴巴地看好戏。
结果,他却平和地看着我:「安总好。」
这⼀声唤,简直让我魂飞天外。
上司出⼈意料地能屈能伸,毫不意外地瞬间进入工作状态,在他的协助下,项目终于差不多落地了。
恼⼈的难题解决后,我趴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终于松懈下来,⼀觉无梦。
醒来后,我身上披着⼀件西装。
上司似乎正在莫名地看着我,见我睁眼,却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页⼀页,快速地翻动着报告。
我盯着朦胧的窗外。
「我睡了多久?」
「没事睡吧,有我在。」他稳稳说道。
我便又乖乖闭上了眼睛。
只不过,我们都没有想到,众⼈暗地里纷纷扰扰的八卦,却传到了⼀个意想不到的⼈耳中。
「安总,这⼀段的报告可以……爸?」
我听到这声尊贵的称呼,吓得连连摆手,猛然抬头,所幸这并不是上司鬼上身。
他正背对着我,冲⼀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恭敬地点头。
上司的爸爸?
我刚探出⼀只脚,想要去打声招呼。
⼀声脆响的耳光声便响彻整层办公区。
我的笑僵住了。
「顾祁,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这些年倒像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果然没出息,又做出了让我觉得丢脸的事情……」
其余的话语更加过分,简直像是仇⼈说出来的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家长。
更何况,上司和我差不多⼤,二七二八,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脸,简直是⼀件极度过分的事情。
可是上司却并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反而像是司空见惯般,沉默着低头,接受着训斥。
「你好好想想,我都是为了你好。」
他的父亲说完最后⼀句话,便旁若无⼈地走了。
周围同事都偷偷看向上司。
上司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虚空,站了⼀会,然后像是没事⼈⼀样,继续方才的话:「安总,这⼀段的报告可以再精炼⼀点。」
我叹了口气。
清清嗓子,用周围所有⼈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记得我们待会还要去见客户,现在就走吧。」
我走到上司的身前,学着他,仰起脸,铜墙铁壁般替他挡住周遭⼈的目光。
上车前,上司打开导航,问在哪见客户。
我摇摇头,根本就没有客户这⼀回事。
上司皱眉,看起来又要骂我浪费工作时间,可是他本身就是个等级森严的性子,做了下属,便不会干上司才能干的事情。
他只能无奈地看着我:「安总,安总,安总。」
三声唤,⼀声比⼀声轻。
我说:「工作差不多结束了,我带你去放松⼀下。」
我正要开车,他却伸手摁住了方向盘,⼀时着急,掌心压住了我的手背。
上司立刻松开。
「不用散心,安静静,我没什么事,批评使⼈进步,我习惯了。」
我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脸色很不好:「我不习惯。」
我不习惯。
我的好⼈上司被说成没出息的垃圾。
哪怕那个⼈是他的亲⽣父亲。
我听不习惯。
「顾祁。」自从我成为领导后,上司便让我叫他的本名。
「批评不会让⼈进步,让⼈进步的是自爱、自重,想要成为更好的⼈的⼀颗心,我不知道你之前接受过什么样的教育,我知道我没权利指摘,但是我只想说,那种话,简直不能称作批评,那叫侮辱。」
我吸了吸鼻子,仰了下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气。
「安静静,我习惯了,我真的没事,这只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而已。」上司再次重复了⼀遍。
「你没习惯,你如果习惯了,怎么会两年前撒谎自己没背景,不肯告诉别⼈你的家世,你明明想过脱离的。」
我冲动地开口,说完,上司沉默了,而我却像是捋清了所有的乱麻,瞬间思路冷静至极。
他想脱离,可是因为我,却给农场主和盘托出自己的背景。
他要给父亲争面子,可是因为我,却被降了职,被骂得狗血淋头。
难怪,上司总是嘴毒,从来不肯说⼀句好话,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夸赞,他以为说那些话是正常的。
我揉了揉眼睛:「顾祁,你其实⼀点也不习惯对吗?」
上司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很久很久之后,他叹道:「赞美会害⼈的,安静静,所以即便没有我的父亲指责,我也不会去追寻过多的赞美。」
不会去追寻过多的赞美,那就是追寻过。
我顺着这句话的破绽,追问起来。
他最终苦笑。
原来,他当擦边主播,只不过是因为只有出卖这种最原始的欲望,他才能得到毫无负担的夸赞。
我看着我冷冰冰的上司,忽然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精英,也不是什么毫无节操、花心浪荡的双面⼈。
他就是躲在厚厚壳子的小蜗牛,⼀遍遍说赞美是有毒的,⼀遍遍说服着自己,直到催眠自己真的习惯了,却还是忍不住用触角,小心翼翼地试探般着壳子外面的世界。
我终于明白,很久很久之前,上司说的「修心」指的是什么了。
指的是,他守到的,那贫瘠而可怜的⼀丁点欢愉。
我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上司。
「你真的喜欢直播吗?顾祁,撇开那些弹幕,你真的喜欢直播吗?」
我的上司忍不住道:「安静静,这个世界上没有喜不喜欢、想不想的事情,从来都是需要不需要、能不能的事情。直播对于我来说,是最合适的放松方式,仅此而已,其他事情我从来都不考虑。」
我执拗地问:「你真的喜欢直播吗?」
他要是真的喜欢直播,怎么会漠不关心直播间外的任何事。
他要是真的喜欢直播,怎么会不结交同好朋友。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因为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你可以不做,顾祁。」我冲动下,差点将那些隐秘的心思⼀股脑倒了出来,索性最后刹车,「你想要夸赞,我可以给你,顾祁,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上司那双平静的眼睛,终于抬了抬眼皮。
我知道,谈话谈到这个地步,早就超过了上司与下属的界线。
我抓紧方向盘的手不自在地紧了紧。
「顾祁,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上司,最优秀的⼈。你告诉我,你听到这句夸赞,现在是什么感受,难道这句话会令你从此失去动力,让你失去才能,让你失去所有?」
他默不作声,他侧着身子看我,眼神很复杂。
「你告诉我,你对我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夸赞有毒,我『伤害』了你,你也应该反过来『伤害』我了。」
顾祁涩然开口:「安静静,你很优秀,我很遗憾,我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教给你了。」
我将他的手掌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侧边。
上司身量高,明明强健而有力,可是手腕被我虚虚拢住,便不敢挣脱。
他摸着我脸的手指,在轻微发抖。
但也有可能,是我的手在发抖。
「顾祁,这个项目快要成功了,张总失败了。
「我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恶狼,你夸我,不就代表着你也很优秀吗?
「你很好,顾祁,真的很好。」
上司凝视着我。
「安静静,我不是别⼈,不需要你的怜悯。你总有⼀天,会后悔的。」
「我没有怜悯你。」
他的神色终于变了,那只虚虚拢住的手最后顺着我的力道,摸到了我的脸。
「不许后悔。」
再后来,顾祁开始慢慢改变。
在进行扫尾工作时,我和上司两个像是调了个个儿,他单手抱着文件,跟在我的身后,以前走路如风的两条⼤长腿,只能委委屈屈,⼀步⼀挪,缓慢得像是闲庭信步。
上司在我背后叹了⼀口气,我以为又要听到许久不见的「shit」了——自从那次对话后,他便很少阴阳怪气我了。
可是,他叹完气,却弯下腰,侧脸冲着我的耳朵低语:「安总,可不可以快⼀点啊。」
他声音放轻时,简直和他直播时的语气⼀模⼀样。
我惊得⼀停,上司两条腿横七竖八,险些撞向我。
他挑眉:「怎么?安总要调教下属了?我对您这么尊敬,轻罚啊。」
他的语调更加慢了。
这⼀次,我确定无疑,上司是知道我联想到了什么,开始故意演我了。
我怎么以前不知道,看起来就像是禁欲了快三十年的上司,骨子里却装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
我推断他这种做法可能是憋得慌。
出院后,上司就没有再做擦边直播了,他没有像李乌狼那样,毫无预兆地退圈,而是⼀点点,⼀点点地减少时长,直播内容也是正经的纯聊天。慢慢地,他淡出了直播界,这种隐退不惹⼈注意,没有招致任何议论。
他像是满身才学毫无用武之地⼀样,⼈前不苟言笑,衬衫扣到最顶,⼈后却开始拿我开涮,每日拿着自己的腹肌照,来兑换今日夸夸。
学金融的,都会利益最⼤化。
他不肯被我轻易打发,硬⽣⽣用逻辑严密的话术说服我,让我写观照感。
我决心虎口夺食,作为交换,也让他写夸夸。
我俩夸来夸去,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李乌狼做完公司顾问后,反而凭借⼀张路⼈拍的狼尾西装照,再次翻红,直播界天天出超下限的丑闻,以至于,他因为伪造学历而退出直播间,反而成为了教科书级别的处理方式。
他的粉丝还等着他。
我也在偶然坐地铁的时候,在疾驰的列车上认出过元⼀。他个子高,很惹⼈注目,正和同龄⼈嘻嘻哈哈地打来闹去。
他没看到我,我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无忧无虑,正是他这个年龄该做的唯⼀⼀件事情。
而我和上司,两个老油条相处久了,却开始互损,我们互相恶心对方,夸上了瘾,再后来,不知道怎的,连舌头都开始打架。
我和顾祁第⼀次接吻时,堪称事故现场,牙齿磕磕碰碰,宛如两个菜鸡互啄。
这其实不怪我,怪顾祁,他总是不配合,隔⼀会就说⼀句:「不对,这和我看的书上写的不⼀样,安静静,你不要动了,我要先研究⼀下。」
我脾气好,便眼睁睁地看他掏出手机的 TXT 文档,题目叫做「相关知识⼤全。」
他看了几行,便来依葫芦画瓢,小心翼翼地亲了亲我的耳廓,我痒得⼀缩,想了想,还是⼤声拍手:「真棒啊,你真棒。」
顾祁的嘴角⼀扬,眉头又⼀皱,嘴角又⼀扬:「安静静,你又流氓。」
我赶紧揽回耳朵尖尖冒红光的他。
我,安静静,卷王之王,万事皆可卷。
我拍拍顾祁的肩膀,示意他蹲下,我踮起脚,咬了咬他的唇,将那个吻压至最深。备案号:YXA1ED1KE88SGo3R2ySBpPn
低音炮,不露脸。重点是,有意思,有点儿东西。1.我是投行女。没背景、没运气,纯靠卷的那种。我上司是标准的投行六边形战士,学历、背景、体力、身材、相貌、拉拢客户,样样都好。唯独不好的⼀点是,他总黑着脸,冰山⼀样,两条⼤长腿裹在西裤里,咵咵走向我时,像是⼤砍刀,我总觉得脖颈⼀凉。遇见我上司之前,我的口头禅是「钱,钱,钱。饭。饭,饭。」遇见我上司之后,我的口...